宋迤从人群里走出来,对金先生说:“警长要问话。”金先生把闪着火星的烟头丢进草丛里,毫不在意地低头揩了揩手上的油污:“他要问哪几个?”“四货、小慧、唐蒄,餐桌边的都要问一遍。”宋迤答得有条不紊,她看向唐蒄身边的金先生,“就差您了。”金先生还算配合,没有过多吵闹。宋迤接替他的位置站到唐蒄旁边,雪地里众人都添了衣裳,她还是和在餐厅里一样穿着单薄。唐蒄抖得像筛糠,嘴上却闲不下来,故意跟宋迤搭话:“宋姨,你觉得谁是凶手?”“龚老头在家里结怨太多,几乎个个都想要他的命。”宋迤满不在乎地瞥一眼唐蒄,仿佛是觉得自己好笑,“你又不是警司,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金小姐跟我说,你在火车上把别人的……”唐蒄说不出具体的字句,只得用停顿暗示她这件事情的刺激性,她小心翼翼地问,“那耳环有那么重要吗?”宋迤淡淡道:“耳环重不重要显而易见。蒄小姐,你是几时来的这里,龚老头有没有跟你说金家的事情?”唐蒄又把刚才和警长的对话复述一边:“没。中途我遇上个来找四货的女孩子,这么高,看起来很年轻。”宋迤了然:“哦,你说的是徐账房的女儿,叫丁香。”“四货领口上绣着丁香。”唐蒄压低声音,像在学校里讲小话,“金小姐说,他和丁香是异性朋友的关系。”“下次说得好听点,他们是在交往。”宋迤白她一眼,说,“如今是四货嫌疑最大,他跟龚老头结仇很深。”唐蒄睁大眼睛:“怎么说?”“龚老头心里不干不净,碰见女人就毛手毛脚的。”宋迤望着门卫室门口拉起的隔离线,说,“亏得你是和四货一起等在门口,否则你就要遭殃了。”唐蒄搓搓自己冻僵了的手,没好气地说:“这么没道德的人,金先生竟然还把他留在家里。”宋迤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兄弟情谊嘛。姓龚的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他不报答就会给别人落话根。”看她这个淡漠的表情,唐蒄心里倒是有点不是滋味。她想起那个匆匆跑过来的丁香,问:“你说龚老头是那种人,那丁香是不是也遭过他的毒手?”宋迤揣着两手,吐息雾蒙蒙的:“是。四货和徐先生以前以为这个差点跟他打架,吵过之后也还是那样。”新名字。唐蒄重复道:“徐先生?”
宋迤简短地说:“我说过的,家里账房。”警卫审了这么多个,倒是一直没见过这个人。高警长人如其名,个子仿佛能顶破天,女娲补天的时候都不必斩鳌足,直叫他站在不周山那边顶着就是。高警长那边也在犯难。死者结怨太多,这府中几乎每个人都想他死。金先生如今说要为他彻查这件事,不过也是想借着这机会宣扬一把礼贤下士罢了。周遭静悄悄的,高警长捏住那把匕首细细端详,心里始终有个疑点。另一人进屋去,又拿出把类似的刀来。一个案子有两样凶器,且都沾了血,这如何说得过去?他拉过金先生耳语几句,金先生便立刻遣人查办。也就两根烟的功夫,管账的老徐果然被发现死在房里。众人愈加惊慌起来,年老的几乎要体力不支晕过去,几个太太怕得想回房间里,絮柳般的身子在寒风里打着颤。宋迤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离开唐蒄身边。金萱嘉看着有点恍惚,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被好几个人簇拥着,这时候自己连外围都挤不进去,更不用说套出情报。唐蒄只好悄悄跟上宋迤。两具尸体都被抬到库房里,血腥味浓得像是误入屠宰场,那两人身上也不甚干净,气味混在一处便更加诡异。宋迤和高警长面对面站着,接过他递过来的勘察手套。“守门的龚老头,腹部伤口深达三到四厘米,初步推测死因是失血过多。”高警长亲自将龚老头身上的衣服剥开,介绍道,“这整件大衣都是血染红的。”唐蒄探头去看,刚才还跟自己说话的人,突然就成了一具不能动弹的尸体了。高警长极为可惜,啧啧称奇道:“这可是皮草啊,他不就为金先生献了半条腿吗,值得这样的厚赏?”“怎么赏是金先生的事。”宋迤没功夫跟他话家常,直接说,“你们对过口供,目前是谁的嫌疑最大?”“有,首先是那个今晚来的唐蒄,凶器就是在她包里发现的。”高警长机敏地汇报道,“徐先生这边我们还没开始盘问,首要嫌疑人是那个洋人多萝西。”“多萝西女士为苏太太的生日宴表演杂技,这几天跟徐先生是有些不愉快。”宋迤抬眼望向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徐先生拖欠工资,这就是她的杀人理由?”高警长嗐一声,笃定道:“那也说不定,万一这个洋人家里急用钱,拖欠工资就是戳到她的死穴了。”宋迤不再说话,她将龚老头掀起的衣服盖回去,道:“唐蒄和四货八点二十停在门口,八点三十被金小姐叫过去,八点五十吃饭……”“不,门卫受害时间是八点三十五分之后。”高警长靠在门边上,“有个叫小慧的女佣,说她八点三十五在洗衣房看见龚老头在门口抽烟。”“那唐蒄没说假话。”宋迤说得斩钉截铁,“她遇见金小姐之后就一直跟金小姐在一起,只有九点钟左右到隔壁房间换过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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