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腾了一整天,这个时候反倒睡不着。被子沉沉地压在身上,柔软得仿佛能带着人塌陷下去的床铺,在金萱嘉眼里逐渐变得可憎起来,因为不及母亲的怀抱温暖。最令她害怕的是,家里留下的三个姊妹全都没了母亲。李环露对她没有爱,苏缃也并不爱金芳菲,否则这两人不会一声不吭地消失在她们的人生里。金萱嘉总是想起那个晚上她握住自己的手。小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形,那时候妹妹还没有出世,苏缃把年纪尚小的金萱嘉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她让人把摇椅放到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把金萱嘉抱在身上摇来摇去。就像哄婴儿睡觉的摇篮,金萱嘉那时候趴在她肩头睡得很沉,与之对应的是现在独留在黑暗里的失眠。金萱嘉坐起来,她觉得此时自己该去照顾一下即将得知自己失去母亲的金芳菲。苏缃离开的消息大概还没传到她那里,她睡得早也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外面依旧灯火通明,唐蒄和宋迤不知道跑去哪里,找不见人。总归与自己无关。打开金芳菲房门走进去,她果然在床上睡着,照进来的月光盖在身上。这时金萱嘉又羡慕起来,羡慕她一无所知,可以毫无负担地熟睡。她半跪着趴在床沿,金芳菲一下子就醒了。她睡得迷糊,直接问:“你来做什么?”这是家里以后唯一不会伤害她的人了。金萱嘉放松下来,决定不告诉她苏缃的事:“我们明天去秋千那里玩,”又用商量的语气寻求她的意见,“好不好?”金芳菲打着哈欠点头。小孩子做决断总是很轻易,金萱嘉便为自己追加好处,说:“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吧。”她没有犹豫,一口答应道:“好。”金萱嘉得偿所愿,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她顺手抱住金芳菲,感觉像是在抱一个幼童体型的娃娃。金芳菲没继续睡,说:“姐姐,吃饭的时候你们为什么吵架?”金萱嘉抱紧她,小声说:“不要问。”金芳菲很懂事地闭嘴了。她闭上眼睛,捱过几秒钟的相对无言,说:“芳菲,你妈妈以前和你一起睡过吗?”“有时候,她告诉我等我长大之后阿嫲也不会守着我睡觉了。”金芳菲说得磕磕绊绊的,在她怀里抬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姐姐,我感觉你好可怜。”金萱嘉仿佛被火焰烫到,不敢相信地问:“什么?”“因为阿嫲不会陪你睡觉。”金芳菲没察觉到她的不解,继续说,“长大了就没有人再陪我们睡觉了。”
金萱嘉不敢追究这句话的真假,也不敢全然相信这是童言无忌。她假装听不懂,揉金芳菲的脑袋:“谁说的,我不是在陪你睡觉吗。今天是阿嫲哄你睡?”“嗯。我知道等我睡着阿嫲就会走。”金芳菲搓搓她睡衣的领口,说,“姐姐,你看见过小时候的我吗?”看来金芳菲也不是很想睡觉。金萱嘉说:“当然看见过。你现在不也是小时候嘛,连话都说不明白。”金芳菲不服气地说:“妈妈说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她还告诉我,在你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她会哄你睡觉。”不知道是不是金芳菲有意为之,今晚的谈话都让金萱嘉感到窘迫。但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心让人难堪?一定是自己太多疑。苏缃的确照料过她,性质跟如今她照顾金芍雪差不多,是怜悯她缺少母亲的关爱。不过依眼下的情况还是趁早和苏缃划清界限为好,本来这几年对她就没什么好脸色。金萱嘉吸一下鼻子,勉强挤出笑容来,回复道:“是吗,我都忘了。”金芳菲不懂她的心思,只顾絮絮叨叨地讲:“我不喜欢睡觉,旁边都黑黑的。但是不睡觉明天就不会到。”正中下怀,她迫切地需要度过这一天。“那我们现在闭眼睡觉,一睁眼就到明天了。”金萱嘉说着,不自觉地又是请求般的商量语气,“好不好?”金芳菲用沉默回应她,在她怀里小猫似的蜷缩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她所言闭上眼睛了。金萱嘉却没有践行约定,还睁着眼睛望向窗外,窗外比屋里更明亮。金龙瀚有没有参与这件事,苏缃究竟是不是要害金先生,这些她都不得而知。床头的玻璃瓶里插着新摘的玫瑰,绽开的红色浓烈而秾艳,是金先生最喜欢的花。刺被小刀削得很干净,就好比杀人的时候最好令其卸甲。如此便不会让主人赏玩时伤到手,原本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就这样生生地为了讨主人欢心而割去了。金萱嘉还是睡不着,只能凝望着窗外发呆,听金芳菲的呼吸声。这样持续下去也不错,不管她是否睡去,明天还是会不容拒绝地到来。到了明天就能回归往常。不知道过了多久,刺眼的灯光在门开的刹那闯进来。金萱嘉转头看见侯亭照,还有他身后带着的几个人。她预感不好,皱眉质问道:“你们干什么?”侯亭照面无表情地说:“先生要送芳菲小姐回去。”金芳菲再次惊醒,晦暗的光线照见她写着茫然的脸。那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连孩子都不顾了吗?金萱嘉气血上涌,也敢和侯亭照争:“回哪里?这里就是她家。”“芳菲小姐的家在北京,和苏太太一起。”侯亭照的语气像是在宣读条约细则,毫无波澜地提出要求,“先生只说把她送走,送去苏太太那里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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