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挡在她面前的人群疾步退下来,把唐蒄撞到身边一个人的腿上。她将那条腿当做流水里的木桩般抱住,好歹是没被人群带着走。失主挥着手臂粗的棍子边打边骂,唐蒄大声喊唐运龙的名字,没人回答她。等到人群散去,她只看见那个贼被打得满头是血,经过他身边的人偶尔呸一声。这时还管什么哥哥弟弟,唐蒄赶紧一个人跑回家。唐运龙回来时絮絮叨叨失主结伴跑到小偷家里闹,把被子全都卷到地上、碗碟通通打碎云云。那个被打得爬不起来的贼起初还能叫唤两声,他的家人没脸当着众人的面把他带回去,捱到半夜才偷偷将他运回家里,那时候他就只剩半口气了。唐蒄跟刘梦桡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刘梦桡两眼放光地问:“那个盗贼后来死了吗?”“本来就是没钱才出来偷东西,压根没钱寻医。”唐蒄抠几下手里的核桃,像法庭上的法官般肃穆地陈述道,“我跟你讲这个是为了告诉你陷在人群里只能跟着走,你应付不来。那离家出走的计划还是搁着吧。”“不一样,你那时九岁,我如今不是九岁。”刘梦桡自信地忽略唐蒄的庄重,她垂着手懒散地说,“我这么大的人了,一趟远门都没出过,实在是愧对时代。”唐蒄傻眼:“这跟时代也能扯上关系?”“是呀。”刘梦桡一改颓丧,做了个前进的姿势豪迈地说,“摒除旧时代的阴云,紧跟新世纪的浪潮,打碎枷锁。我今天就要踏出这困了我二十年的院门。”她兴致正高,听不进旁人的劝阻。唐蒄猜她这次的行动不过是等手头的前用完了就结束,于是甩手道:“好吧,你要逃家跟我没关系,只要别牵连到我就行。”刘梦桡很有信心地说:“有人接应我,不用你操心。”唐蒄没拦她,帮她订了供她落脚的旅店。跟刘梦桡相处这些日子里,唐蒄也觉得她们家的气氛沉寂得可怕,每个房间像是锁着活人的棺材,不许发出一点声音。刘梦桡立志离开家里,虽然是意气用事的举动,但很得唐蒄的支持。唐蒄从小就不喜欢家里的牵绊,遇上同样不甘束缚的刘梦桡,唐蒄便寻思着是该帮她一把。她和刘梦桡一样意气高涨,心情随时代的浪潮越翻越高。但那时唐蒄忘记了一条她很早就知晓的真理,主人家捅出来的篓子最后都是由底下人来扛的。刘梦桡可以离家,因为她手里有积蓄,能供她在外体面生活那么两三天。要是遇见有人找茬,她还能叫她爹来紧急救场。柳别霄不同,她就像以前的唐蒄,孤身一人没有显赫的家世,在外面碰见钉子只能自己应付。
唐蒄坐卧不宁地磨蹭到睡前,找不到借口在这个时间点出门。宋迤躺在她旁边,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她也不敢跟宋迤有肢体接触,唯恐自己一动宋迤就要醒来。要跟她说吗?跟她说了她会不会生气?唐蒄忐忑地思考着,心里不受控制地生出许多还未兑现的幻觉。她担心宋迤知道自己骗她二话不说回到金先生那里,或者柳别霄没能得到及时的救助,莫名受这无妄之灾。她筹备着等宋迤睡着就偷偷出去。唐蒄偷偷瞄宋迤,只挪动一下宋迤就出声道:“你今天不是说累死了?”唐蒄如同那个偷东西被抓现行的贼,在她的注视下无法顺畅地说话。也许宋迤不会怪她,宋迤怎么会怪她?唐蒄索性说实话:“我在想柳别霄去了哪。”她有种宋迤将前因后果全都看透的感觉,在宋迤面前说什么都是诡辩。唐蒄在被子里偷偷牵宋迤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她这个人生活没有乐趣,最多就是在城里逛逛,不会两天两夜不着家。”宋迤握紧她的手,仿佛也把她的心神攥紧了。她看着很困倦,挂着一丝笑说:“你现在才开始急?”“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唐蒄紧张起来,支起身子凑近宋迤低声说,“柳别霄家里没钱,不可能有人盯上她绑架要赎金。唯一的可能是她被人拐了,我们再赶紧去救她她就不知要被卖到哪去。”她的表情太过郑重,宋迤怔了一会儿说:“是,这个时候不适合出去。明天叫金小姐差几个人去问。”唐蒄被她拉着躺回去,刚睡下心里又泛起不安来。宋迤伸了只手搭在她手上,唐蒄不敢翻来覆去,于是僵住不动,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冻在原地的冰块。别人身上的灾祸是唐蒄家里的反面教材,每每听说谁家小孩被拐,家里人都要大做文章,叮嘱家里的小孩不能蠢到被人骗走。他们把各种苦难刑罚说得绘声绘色,唐蒄很害怕那些人的遭遇会落到自己头上。把悲剧的主角换成柳别霄也不行。她引以为傲的学问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最后就看着年纪数出几张票子了事。唐蒄知道她那样拿学问当饭吃的人最恨这种的。唐蒄煎熬许久,还是忍不住起身说:“我现在去。”她骤然起身,留在宋迤身边的是一团冷冽的空气。宋迤跟着坐起来,看着她拨开帐子跑到衣柜前取衣服,大为不解地问:“这个时候你去干什么?”唐蒄心乱如麻,应道:“我去报警,然后去找人。”宋迤以为她说金萱嘉,分开帐子探出头说:“你这个时间去找金小姐,她还不烦死你?等明天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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