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阖上眼,身体又沉又乏,从体内散发的热气像是要把他融化,骨髓发出哀鸣,疼痛撞击神经。他却宛如沉入了深海,动弹不得。回忆如翻滚的泡沫。遥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个盛夏的声音。最初,只是好奇。听到好朋友松田阵平嘴中提起‘那个笨蛋’的事情时,他产生了好奇。萩原研二无比清晰记得初次见到小夏晴乃时的情景,他站在松田阵平家的院子里。她在屋内。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透亮的玻璃。金发女孩如同一团小太阳,温暖灿烂,金色的眼睛里宛如住着星星一样闪闪发亮,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她。所以,在女孩朝他伸出手的时候,萩原研二也伸出手,隔着玻璃,他们掌心相贴,与彼此对视。“很高兴见到你,晴乃ちゃん。”真的很令人喜悦。最开始只是这样。而小夏晴乃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们身后,他不迟钝,发现了女孩除去对松田阵平有着家人的依赖,对他也有着不同的依赖。在学校或是一起玩的时候,在任何小夏晴乃和他共同出现的地方,萩原研二总能感受到不加掩盖的视线,当他抬头回望过去时,那双灿烂的金眸就会弯起,她会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他往往也会在这个时候回以一个微笑。觉得这份笑容很可爱。他开始热衷于让小夏晴乃微笑。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讨厌她哭泣,喜欢她勇往直前的样子,讨厌她受伤。看她用力地哭泣,大声地愤怒,开心的微笑,鲜活充满生命力的样子,总会忍不住多看。这是一份稳定的,可控的,无人知晓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暴走,失控的呢?不断下沉的萩原研二,微微睁开眼,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阴霾的乌云遍布天空,周围干燥的热气一点点被湿润的气息蚕食殆尽。萩原研二的脚步谈不上轻松,他垂着头,在心中无数遍告诉自己,要微笑,不要沉默,要微笑。与生俱来对感情的敏锐,让他可以游刃有余处理自己,乃至于与他人交往时产生的感情。人和人之间由感情联系,只要掌握正确的方式,在面向人际关系这条多条分岔的道路,他总能轻而易举走向正确的道路。他并不讨厌自己的这个特点。相反他很喜欢,这是父母和神明给予他的很珍贵的才能。因为这一点,他喜欢和人打交道,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烦恼,他拥有了很多,也拥有了很多快乐。只是——萩原研二停下脚步。
聚集在他门家们口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庞,见到他立马挤出一个笑容。“哎呀,研二回来了?”任何存在都有着双面性。家里的工厂经历过鼎盛后,迅速衰败破产。而之前对他们亲切,甚至接受过他们家里帮助的亲戚和其他人也在瞬间换上了另一副面孔。萩原研二抬头,轻车熟路扬起笑容。“有什么事吗,阿姨,叔叔?”对面的人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从容,神色有一瞬不自然,两人对视一眼,女人开口: “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爸爸聊下我们家之前欠你家钱的事。”“之前,不是说好不着急要我们还吗?”萩原研二垂落在一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攥紧。是啊,在他们家工厂鼎盛时期来借钱的亲戚,一直拖欠到家里的工厂倒闭也没有还钱。“我们也知道你们家里现在很困难,都是亲戚没有人比我们更痛心你们家的遭遇,但是我们现在也是真的拿不出……”骗人。萩原研二眼眸深处紧绷着一处平静,像即将裂开的寒冰岌岌可危。——任何存在都有着双面性。——既然能够感知到别人的快乐和真诚,又怎么察觉不到虚伪和谎言呢。他站在家门的必经之路,尚且稚嫩的背影被凉风吹得指尖都泛起冷意。现在家里,爸爸每天都早出晚归,妈妈支撑着家里,姐姐则是勤工俭学,为的是撑起这个家,为还年幼的他撑起一片破碎的天空。即便这样的重任,萩原研二也没在姐姐和妈妈脸上见过怨恨或者一丝不满。所以,他想,现在他能做到的就是和往常一样微笑,用轻快的语言挑破家里沉重的氛围,让家人在重压之下能有一丝的喘息空间。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这是他必须做到的。他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在将自己不好的情绪传给家人。也不能将这些发泄给旁人,他要默默消化这一切,他一向擅长处理情绪。——他可以的。“抱歉叔叔阿姨,但是我爸爸今天会很晚才回来。”他说, “还请你们之后再来吧。”——他能做到。“那可不行,今天不说清楚我们是不会走的。”风更冷了,也吹得越发狠厉,如刀子一样的风拂过时,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逃离。萩原研二拳头攥得更紧,用力到掌心涌出疼痛。——一定没问题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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