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转向案前,他提笔蘸朱砂,在原有的字迹旁边,重新写字。他一如往常的问了句:“家中如何。”童官愣住,因为知道家主这句话问的是女君,可是来的时候,女君特意命他不能跟家主说,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炭盆迸裂出响声。写到雷霆二字的时候,林业绥沉声道:“我不想再问第二遍。”童官赶紧跪下:“女君所怀胎儿溃败。”林业绥不说一言。他手中的笔锋长久不动,慢慢洇出一滩红色,像道割出的伤口,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液。
黄藤纸上,一句“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才刚写完,便没有了下文。童官驾着马车,从尚书省到长乐巷的一路上不知道喊过多少句“尚书仆射的车,尔等竟敢阻拦”,才能在宵禁后赶回长乐坊。停稳车驾,他搬来车凳放好,又赶紧踮起脚从车里拿出柄十二骨青罗伞。这些几乎都是瞬间做完的。紧接着,车帷被长指掀起。林业绥几步就下到巷道里。童官立马把撑开的罗伞递给弯腰出车舆的男子,随后拿出鹤氅裘给男子披上。不过几息间,林业绥已经撑着罗伞,入了家中,直接往北边屋舍走去,整个人都沉寂的可怕。雨水浇在伞面,犹如碎玉之声。侍女看到男子来,赶忙低头行礼:“家主。”专供佛像的室内,郗氏跽坐在席上,还在念着第五遍经文,香火缭绕,虎口处的佛珠在指尖来回,就好像是佛教里所讲的人也有轮回,只听见妇人说:“今诸佛世尊,当证知我,当忆念我。我复于诸佛世尊前,作如是言:若我此生,若我余生如过去未来,现在诸佛所作回向。我亦如是回向。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无量功德海,我今皈命礼。”经声混杂在雨声中。随即,另有一道两者之外的声音响起。嗓音低沉清冽,似山谷回声,字字念来。“我以广大胜解心,深信一切三世佛,悉以普贤行愿力,普遍供养诸如来。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林业绥走进室内,立在门口,半阖着眼睛,比起妇人佛龛上的那尊,更像是威严庄肃的神佛,听到妇人在念忏悔的经文,就像是极度不满这个信徒的不虔诚,亲自开口念起经文来。念完后,他掀起眼皮,像是佛的质问:“母亲原来就是这样修行的,造一遍恶业,便来忏悔一次。”被迫终止诵经的郗氏回头去看,察觉到是谁后,又重新转过头去,似乎是明白男子为何归家,她叹出一口气,像是一个蓬头挛耳,齞脣历齿的老人,自己确实是在为差点就害得林氏子弟丧命而忏悔。妇人紧紧捏着佛珠,愧疚道:“庆幸孩子还在。”林业绥扫了眼:“我不问结果,只问原因。”生怕再被男子送去寺庙,妇人想要从跪着的席上站起,侍奉在旁的侍女恭敬低着头,不敢听不敢看,赶紧上前去搀扶。郗氏走了几步,又突然止住,男子只是稍抬眼,她竟然就不敢再靠近自己这个儿子半步:“议婚的事情这是在高平郡的时候,你舅母觉得三娘特别有世家女郎的风范,说要是你那些表兄弟没有成婚,一定要把三娘留在高平郗氏,然后又说到我七年前生病的那次,她在建邺的表嫂妇来看我,家中六郎的也已经快及冠,因为守父孝才耽搁至今,我想着三娘也还没有议婚,谢氏又治理家中诸事,难以顾及,三娘也是我膝下长大的,我问过三娘,她同意,我才商量议婚。”“既然如此,日后三娘的婚事,母亲就别再拿去烦扰她,家中还有谁是不满婚事由自己长嫂做主的,母亲也一起问清楚。”林业绥冷着声音,“要是又出今日的事,母亲再造恶业,又得多念几遍经文了。”“家中的事情我可以不过问,但是我作为嫡母,难道为孩子议婚都不行了?你也不用送我去修行,直接送毒酒给我不更好!”信佛的郗氏听到男子这么说,手里的佛珠也因为她的恼羞成怒而啪嗒作响,“你父亲在的时候,你还没娶她之前,哪里是这样的!”听见妇人的言语,林业绥不置一言,被雨水打湿的衣袍沾满这个黑夜的寒意,连带着渗入骨头,又或许是他的冷漠比之更甚。他沉默着,长久伫立,哪怕亿万年过去,也始终都不会悲悯一眼。“母亲的心思,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捻着指腹,冷眼旁观,“想要借我权势,庇荫高平郗氏和吴郡孙氏,但是母亲也要明白,现在博陵林氏所拥有的权势是有代价的。”被男子说中,郗氏猛吸了口气,有几分痛惜和悔恨:“血亲比姻亲更为重要,既然世家注定要两姓联姻,为什么就不能是高平郗氏。”林业绥一字一句的说出内心所渴望的东西:“因为我不想死。”高平郗氏的子弟要是真的有治世之才,为何从入仕开始,便一贬再贬,林勉和昭德太子在独断朝堂的时候,与世族对立,导致朝中无人可用,不是没有提携过郗氏的子弟。今夜长生殿,天子的冷声诘问,仍在耳畔。“母亲真的以为我现在过得很舒适?觉得我手掌权柄能呼风唤雨,还是朝堂也任我摆布?博陵林氏如今的权势还远远比不上三族,陛下想要解决林氏,只需要眨个眼。”林业绥平静的看向龛上跌坐的阿弥陀佛像,“哪日陛下看我不顺眼,想要我的命,你们也需要跟着一起赴死,跟母亲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等到了死的那天,你们在黄泉自会相见。”他道:“母亲继续向诸佛忏悔吧。”大雨袭来,西边屋舍居室檐下的玉片在叮噹响。玉藻跪坐在卧榻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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