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雀枝低头,但依旧倔强:“我只不过是借势,何为不义。”萧氏讥笑道:“借势?”郗雀枝身体跪的笔直,目光灼灼:“天下被称为英雄者,有谁不是借乱世而起,譬如往昔,三主争霸,不正是士族过盛,导致各方势力把王朝撕裂,掌握兵马之人开始平乱,随之出现占据一方的霸主,于是诸多氏族开始选霸主而忠,忠的又真是家国大义?不过是忠家族权势与利益,又有多少寒门因此成为今日的士族?倘此为不义,他们又凭何被称为英雄,凭什么成为士族。”萧氏深吸一口气:“天下纷争是你来我往,利益交错,涉及权势、土地、财产乃至是对你我妇女之分配,为何与争霸天下混淆?我告诉你为何不义,昔年郑庄公为王,其弟为臣为幼,却意图取而代之,再而三僭越。”郗雀枝没有丝毫动容。萧氏知道她已无法再教顺女郎,看到席面上的竹简时,轻声叹息:“高平郡有使者送来尺牍,昭国郑氏欲与郗氏议婚,你阿父命我即日归家。为你嫡母,为郗家女君,我皆已尽心劝诫于你,我也知便是严令你不准行此事,以你的聪慧,要你三姑事事皆听从于你,不过是须臾几言之间。你若如愿成事,郗氏绝不有求于你,但若你失事,郗氏亦不救你。”昭国郑氏此时要通婚,看中的就是郗氏乃是她这位外甥林业绥的外祖,这是想要以此给博陵林氏重击。今日既已派使者前来催她尽早归家,想必已经选定昭国郑氏,毕竟她那女公与他们有往事横隔,以后也一定会处处受制。郗雀枝闻言,瞬间惊愕失色。念起这些年来的怨恨,日后她们母女也未必能再见,萧氏终说出当年事实:“你心中始终都以为是我暗中下令害死你亲母,为了郗氏一族的利益,必定更加认同你的所作所为,从而助你,但你可知卢氏生你之时,正值烈烈冬日,雪已有膝高,医师也因此被阻绝数里,在生死抉择之际,就因曾用龟甲占卜过,你父亲对这个孩子必定是郎君深信不疑,所以下令救你,并亲自摈弃了你亲母。”数载来,她都在深思一事,家中最受他宠爱的妾妇就因腹中胎儿可能是郎君的一念而丧命。侍君之道,在什么?可以无宠,但须有他不敢让你死的理由。不要做卢氏那般的笼中雀,只知去讨欢,不懂看天下局势,愚蠢至极。妇人笑笑:“当看到所生是女郎,他又气恼到当即就要命僕从拿去活埋[1],是我把你夺到怀中,抚育于膝下。我将这些告知于你,只是望你明白,若非是我,你早已命丧于十几载前,随你亲母同去,而你既能为你亲母一事恨我,那更不应去害他人之母,更该明白‘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2]’之理。”郗雀枝还精神恍惚的沉浸于萧氏前面所言,昭国郑氏要议婚,又将女君召回家中去,那她岂不是萧氏看着她,郑重而言:“这已是我能给你的最后劝诫。”郗雀枝拜伏称谢。王者承天意以从事[3]。此乃天意。既是天意,天也必眷顾于她。萧氏明白她心意已决,无奈咨嗟:“子姑待之[4]。”季夏来至时,萧氏与高平郡而来的使者早已各自乘车离开。郗雀枝却不幸有疾在腠理[5],在居室里重茧衣裘,数日不出。今日,其随侍菡萏入室奉汤时,则见女郎跪坐于书案前,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她近前跪侍,放下汤药:“女郎。”郗雀枝瞥过来,在执双耳杯要喝之前,忽怅然,闻其叹息之声:“不必再看管梼杌,任它自由来去。”梼杌是一只猫的名,由西域安息国所产,毛色纯白,左右双瞳为异色,体形优美。因为谢夫人听闻她惧怕园林所豢养的那些猛兽,不敢亲近,唯独爱猫,所以特地命奴僕送来。饮完汤药,随即她又令侍婢去拿帛墨。菡萏揖手至唇畔,禀命去往西壁。双耳杯落案的同时,郗雀枝也小心翼翼从书案一隅高垒的卷卷竹简之下抽出一张帛书,这是她从三姑郗氏那里得来的。乃林业绥亲笔所书。身为随侍左右之人,菡萏将从竹箱里取来的缣帛放在几案上后,发觉女郎欲要书字,立即与左侧之人分担职责。侍左者把缣帛展开摊平。侍右者拿来那支卢湛作笔,蘸墨后递给主人。郗雀枝提笔,以小篆接连书下“放”“妻”二字,然后又停住。仿效笔迹与她而言,易于反掌。可人非禽兽,自然能够感受到他人真心,且行此险招,内心又怎会毫无顾忌,但只要想到,她的父族已经选择昭国郑氏,任她在国都独行踽踽,不留一言一语,不留任何家臣仆从,一如数载之前要埋她,所以今日她就算是只为了自己,也必须成事。看着缣帛上渐渐干透的字,郗雀枝满足而笑,从笔迹来看,并无错漏。最后,还需再加盖印章。她落在帛书上的手掌渐渐收紧,随后松开,似是已彻底下定决心,绝不反悔:“我已病愈,把梼杌带来。”随侍左侧之人不解出口:“女郎不是命”“请女郎宽恕。”菡萏看着几案上的帛书,即刻明白主人所想,跪拜谢罪,“梼杌不见了,恐是跑去了别处,我这就命人去寻回。”跪侍在左的侍婢也不再多言,跟着一同伏在地板上。不出几刻,众奴僕及家中夫人皆知安息国而来的那只猫不见了。有疾的郗雀枝亲自出居室寻觅。谢宝因得闻,命令其余侍从帮忙搜索。而郗家女郎也如愿行至重檐大屋下,博陵林氏的家主之印就在男子的书斋里面。遣返一家女君并非个人私事,而属氏族之大事,必然要用大印加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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