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完国事,已经致仕的王廉公不欲再多言政务,宽袖一挥,命家奴前来摆上棋盘,与男子坐谈几局。在又一局结束的时候,始终都在输的林业绥一粒粒将黑子捡入棋罐中,神色浅淡:“我想要查清当年昭德太子急薨一事。”突然听到这个封号,王廉公不由得一怔,转瞬便是凌厉皱眉:“为何?你林从安可不是拘泥于往事的人。”黑子收入罐中,林业绥两指夹上一子,在纵横的棋盘上重新布局:“当年先父因此而病逝,弟子走到今日虽然是为博陵林氏,然追述先父之志也是人子分内。”他不是,高坐明堂的天子是。李璋言明会便利于他,但在人前却不能使众人得知是天子要查此事,而他是林勉之子,执着于当年之事,要替父查明真相,似乎也合情合理。太原王氏同为士族,对昭德太子也不可避免的会有颇多忌讳,王廉公有些无力的落下一子:“看来你此行,不仅是来候问我如此简单。”炉上的热汤开始翻滚。林业绥望过去,用粗巾裹着短柄,倒出一碗,递给对面的人:“当年老师也在建邺。”王廉公将双手重新放回宽袖内,望向中庭:“我曾在隋郡、国都传道授业于你,如今你出师,步入朝堂,身居高位,离拜相仅一步之遥,已是我所教育的弟子中权势最盛者,还需我解惑?”林业绥又不疾不徐的为自己倒了碗热汤,嘴角虽然有笑,但语气淡然:“不耻下问也并非耻辱。”王廉公笑着回头:“为师者需善施教化,解惑亦非教育的最终结果,重在‘授’一字,何不让我看看你是如何解的。”林业绥低头一笑,而后浅饮热汤,说出第一个解。“士族。”昔年李厚看出朝堂为士族所掌控,且三族的权势已逐渐取代皇权,州郡虽然是王土,然天子却难以插手管治,在那几载里,东宫所出的文书皆是提醒文帝需注意士族锋芒的言辞,其中更有策略。而文帝继位多年,不让士族手中权力威胁皇权是他执政之素志,心中再急切也知时机未到,为保爱子,奋力将此事压制下来。但在安福公主丧命于郑氏以后,李厚对士族的存在日益难容,于是在监国期间,不顾阻扰,用尽一切谋略去制衡郑王谢,才初见成效,又想要进一步推出天下寒门皆可考试为官的策令。此举已不仅是三族,而是天下士族的利益被动。包括其母族郁夷王氏。林业绥连下两子,又道:“宗正。”李厚天性纯良,是皇室中难得的慧善之人,在策令推行以后,朝堂及母族开始不停施压,重压之下是他整日的苦闷。那一年,又逢外域而来胡僧在建邺宣讲佛法,他因此开悟,渐渐痴迷其中,更常与身旁内臣称释迦牟尼为师,信奉佛教并资助胡僧开寺,以便他们更好弘扬佛法。然李氏立国时自称为老子李耳后人,所以才尊道教为第一宗教,身为储君的李厚此举又是公然撼动王朝的立国根基。虽太子未现身佛寺,但已有传言出来。宗正掌皇室族亲,那时为保基业,曾对一商人处极刑,并将其公布于天下,宣称此人买卖失利厚,冀望神佛,为避罪责,以太子之名行事,公然挑战权威,罪不容诛。从此以后,更无人知道李厚信佛之事。那名胡僧也不知所踪。李厚、林勉君臣二人死后仍被供奉于宝华寺,因自杀之人不能入寺,故林勉之死才被他隐去。一番博弈后,渐处于下风的王廉公终于出声:“其实陛下曾哀求于我,希望我能搭救昭德太子。储君有难,为臣者,不敢懈怠,但当年我率人暗中将东宫及建邺全部搜查过一遍,进出国都之人亦严格审查,皆无异样。但不知为何,端阳翌日昭德太子还是被发现死于东宫。”“如今想来,最可疑的是陛下为何能提前半月便得此消息?”林业绥缓缓抬眼,有所思的望着对面:“陛下少时就承欢于太后膝下,与昭德太子更是兄友弟恭,宫中内侍曾说陛下近日身体有恙也皆因昭德太子,或许是老师有所误解。”在朝堂仕宦几十载的王廉公却像听不出这弦外之音般,还是执意言:“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2]。”林业绥眸光微闪,似乎明白什么。随即只听啪嗒一声,指尖的棋子已落下。王廉公看向棋盘,笑着收起棋子,对面之人的黑子在不动声色中围得他连最后的反攻之力也丧失手中。棋局分出胜负之际,素雪再次飘零。林业绥面朝王廉公一拜,而后起身辞别。然在甬道又被等在这里的王烹所阻:“我后日便需回蜀郡,陛下已然决定拆散三郡兵力,令我暂统蜀郡、广汉郡的守军,巴郡也已任职将军,听说并非是士族子弟,乃寒门出身,曾与你四弟林卫罹共同展露锋芒。”林业绥默默聆听,对此并不意外。此次王烹虽然是被天子诏回,但天子仍顾忌良多,其父王桓监督隋郡诸军事,王烹若再治理蜀、巴、广汉三郡的军事,太原王氏便会犹如另一个王那般不受桎梏。他淡言:“只要征虏将军不动,不需过多忧虑。”王烹听后,颔首同意:“太原王氏世代居于隋郡,对那里早已熟悉,特别是近来突厥又有异动,陛下绝不敢轻易有所变动,我与阿耶也已互通尺牍,皆以为西南三郡绝不能涉足,惟恐是天子有意为之,倘以后天子欲动士族,太原王将为鱼肉。但陛下此举显然是有意要抑制林氏,你四弟前去的南海郡多年无战争,那里的百姓也未曾教化,在前朝乃贬黜之地。”林业绥缓步走在甬道,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去南海郡于他而言是好事,于博陵林氏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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