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谁耐烦跟他们吃晚饭?巴不得他们不痛快。”
对儿子们,老太太是又爱又恨——不能不爱,母性如此;又不能不恨,始终意难平。
但对待儿媳妇、孙儿孙女,老太太真是一点好感也无。
她全当看戏。
比最有名的名角唱的戏还有意思。老太太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大热天的,家里人都做了旗袍,你也去做几身。”老太太又说颜心,“上次给你的料子,都拿去做出来穿,收在库房留给谁?”
颜心:“我回头拿到针线房去。”
“家里的针线房就两个婆子,只会缝缝补补,做做亵衣裤。如今都流行外头裁缝铺子做衣裳,他们懂什么时髦。”老太太说。
民国后,“时髦”简直成了上流社会的金科律令。谁都害怕落后,被人嘲笑。
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都要博个“门风开化”的好名声,送孩子们出国镀金。
只老式门第,外头还是大家庭,内在没什么钱,才会固守旧制——在社交舆论上,这是很被人看不起的。
颜心知道姜家也在讲究这些了,她点点头:“今日不太热,我回头去。”
直到傍晚,日头没那么毒了,颜心才出门。
黄昏的街道,灯火通明。电灯橘黄色的芒,给市井披了一件温柔的外裳。五彩玻璃被灯光硬照,色泽斑斓。
城市日新月异了。
颜心去了宜城最好的一家裁缝铺子朱瑾阁。
这家裁缝铺子一共两层,有各色布料,也有名门出来的绣娘,督军夫人也在此地做旗袍。
颜心带着女佣进门,小伙计急忙迎上来,客客气气帮衬着搬颜心带过来的布料。
“贵客稍后,朱娘子正在给上一个客人量尺寸,您稍坐。”小伙计道。
“朱瑾阁”,是一名姓朱的绣娘自己开的。
颜心道好。
她打赏了小伙计一块银元,故而她被安排到二楼临街的小休息室。
休息室很安静,小伙计很快端了一托盘的茶点给她。
“小姐,这家铺子做衣裳肯定很贵。他们招待客人的茶,都用上好的明前龙井。”半夏低声说。
颜心笑:“督军夫人都捧场的裁缝铺子,肯定贵了。”
半夏不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坐着。
颜心反而好奇,到处看看,白霜跟着她。
休息的小稍间都没有门,只用帘幕半遮。
颜心到了走廊尽头,瞧见一个稍间内,女子半跪在地上,她面前椅子上坐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
颜心并没有好奇,只是男人长衫下的长裤落地,露出毛躁躁的腿,颜心微讶。
她突然明白,快步离开。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稍间,片刻后小伙计过来请她,说朱娘子现在可以接待她了。
她的一块银元,起了作用。
颜心带着女佣们走出稍间,迎面碰到了姜家的二少奶奶孙媚晴。
孙媚晴看到她,倏然脸色骤变,然后回头看了眼。
颜心瞧见了她脚上那双乳白色皮鞋。
方才那个包厢,跪在男人腿间的女子,就是这双鞋。
再看孙媚晴慌乱的脸……
“你、你怎么在这?”孙媚晴问。
颜心:“我来做衣裳,二嫂也是吗?”
孙媚晴:“是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紧张得有点冒汗。
颜心说:“坐了一会儿了。二嫂,我先去量尺寸。”
她和小伙计走了。
她的女佣半夏跟着她;另一个女佣白霜,不知去向。
颜心量好了尺寸,做八件旗袍,付了定钱。
出来时候,白霜在门口叫好了黄包车。
她低声告诉颜心:“二少奶奶和一个叫周琮令的男人在一起。”
“他是谁?”
“青帮周堂主的长子。”白霜道。
颜心想起,上次那个叫周宝华的纨绔去姜家,被她安排着打了一顿,好像也是周堂主家的。
姜家的确和周家很熟。
熟到把儿媳妇一个个送到周家少爷们手里。
“……他们说了什么?”
“二少奶奶很紧张,担心您看到了。”白霜说,“姓周的安慰,说肯定没人瞧见,叫她不要疑神疑鬼。”
“那她就是私下里行为不轨,姜家并不知道?”颜心说。
白霜:“应该是。”
颜心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
继而想到景元钊去她的松香院,在她床上那些行为……
颜心收敛了笑容。
她实在没资格去嘲笑谁。
若二少奶奶自愿,那她比颜心还好点,至少她得到了她想要的;颜心纯粹受折磨。
“回去吧。”颜心道。
白霜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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