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疼。
禅室简陋,佛香袅袅在空中盘旋,法真禅师背对房门而坐,诵经声缓慢而清晰。
李蕴玉撩袍跪倒,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喊了声“师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选择还俗,无愧母亲,无愧苏宝珠,无愧佛祖,却独独愧对把他一手养大成人的师父。
他不知道怎样开口。
室内的诵经声并未因此而停下,待一篇经文完毕,才听师父缓声道:“你原本的法名不叫缘觉。”
李蕴玉一怔,“原来叫什么?”
“宫里的贵人把你送到老衲身边时,法名也拟好了,是为‘了空’。老衲觉得不好,给你改成了‘缘觉’。”
“了空?”李蕴玉思忖片刻,已然明白这二字的意思,“无羁无绊、无牵无挂,一切了了,万物归空……是不想我再与俗世有任何的牵连吧。”
“端看怎么想了,了空得道,但你,并不在此道中。”
法真禅师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念了声佛号,“你,做好决断了?”
“师父,”李蕴玉声音颤得厉害,“弟子有错,弟子……早已破了色戒,原以为能祛除心魔,可心里有了别的念想,再难放下,如今连经文也念不下去了。”
法真禅师叹息道:“五戒之中,‘不邪淫’最难,你踏入佛门本是被人驱动,世上一切皆有缘由,缘起了,觉悟了,便走你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李蕴玉抬起头,眼中泪光隐隐闪动,“弟子对不住师父的教诲。”
“在寺院修行也修行,在人世间修行也是修行。本心不动,万事万物便对其无可奈何,修佛如此,做人亦是如此,前路艰难,莫忘你的本心。”
法真禅师慈爱地抚着这个身份特殊的弟子,“这是为师送你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李蕴玉浑身一颤,不敢相信又抱着一丝期待地望着师父,“以后弟子还能来吗?”
“阿弥陀佛。”法真禅师双手合十,微垂双目,“你我师徒缘尽,七殿下,此后莫要相见了。”
他回身,缓缓关上房门。
李蕴玉呆滞片刻,猛地向前一扑,却来不及了。
房门紧闭,严严实实隔绝掉入世与出世,十八年的师徒情分,十八年的父子缘分,在此刻,就像漫山的薄雾,在灿灿的阳光下消失了。
李蕴玉深深吸口气,把满腔的酸涩吞了下去,跪在门外重重叩头,“弟子,牢记师父的教诲。”
鲜红的太阳跳出云海,金灿灿的光芒映亮了整片天空。
他起身,披着瑰丽的霞光,大踏步迎着太阳走去。
-
地动过去已有月余,街面上仍可见断壁残垣,许多老百姓还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子。
除了官府的粥棚,也有大户、富户人家开设粥场,各处的寺院也纷纷施粥、施药,连片的草棚子那里,随处可见灰色、黄色的僧袍。
生怕苏宝珠看不到似的,裴禛故意说:“这场地动,可把寺院的名声扭转回来了,你看着吧,缘觉一力推动的案子,最后的结果就是他里外不是人。”
苏宝珠闷闷道:“他是为了百姓,又不是为了自己,公道自在人心。”
裴禛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人心?等他身败名裂的时候,难道指望那些泥腿子替他求情?不接交朝臣,不拉拢世家,要命的是连兵权也没有,纵有野心,也难成事。”
“和你说不到一块去。”苏宝珠满腹心事,不耐烦与他多言。
裴禛瞥她一眼,心情似乎不那么糟糕了,“你应该明白,他需要助力。”
苏宝珠轻挥马鞭,马儿哕哕两声,登时跑出去老远。
“呵,嘴硬,早晚吃亏。”裴禛冷哼一声,急急追了上去。
因为裴禛是临时起意,侍卫需要向宫里报备,他们便在宫门外等着。
苏宝珠不知道李蕴玉是否已经进宫,又担心皇上勃然大怒处罚他,又发愁若他萌生退意,自己该如何处之,待看到一脸若无其事,笑嘻嘻和侍卫聊天的裴禛,一肚子的火气又止不住地蹭蹭往上顶。
正在水深火热里煎熬着,却见李蕴玉沿着朱雀大街慢慢走近。
满心急着要见他,可见到人了,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复杂心情,既怕他与自己生分,又怕他不与自己生分,一时张不开嘴。
就在她犹豫的功夫,李蕴玉居然没看她一眼,就那样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苏宝珠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要追赶他的身影。
“站住。”裴禛拽住她的胳膊,“人家都不搭理你了,还上赶着往前凑,给自己留点脸面好不好?”
语调是嘲讽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酸头。
苏宝珠一甩胳膊,拎起裙角朝李蕴玉的方向走。
李蕴玉正在宫门口和侍卫说话,目光似是在不经意间扫过这边,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苏宝珠脚步一顿,恍惚明白了他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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