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监听见这话,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显出的那几分死白无声无息地褪去,恢复成寻常时候的模样。
你不必担心,祭酒的声音仍从那边厢传了出来,一直有人在看着呢。
张学监心神又更松缓了些。
只不过
祭酒,真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吗?他问,想起这事情,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
你的感觉是对的。祭酒在另一边厢给了张学监一个有点意外的答案。
张学监的神魂又是一跳,他想到了什么。
您是说
我们阴世天地这边厢,论理不会真出现什么大纰漏,但是阳世天地那里,却是未必。
张学监怔怔然,半饷没能说话。
阳世天地
阳世天地!
原来被他疏忽了过去的,竟是这个!
阴世天地与阳世天地虽然是不同的两厢,但彼此之间却是相互映照的关系。而阳世天地对阴世天地的影响又比阴世天地对阳世天地的影响大。如果阳世天地那边厢出现什么动乱,阴世天地这里纵然还能稳得住,也必定会遭逢一场劫难。祭酒说道。
而很明显的
祭酒停住了话头,但张学监无声地将话语给补上了。
阳世天地那边厢的动乱,现在已经出现了苗头了。
不独独是国祚正朔的纷争,还是异族和炎黄之间的动乱。
阳世天地那长城之内,可是居住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的异族!
那,我们该怎么办?张学监最后问。
祭酒沉默片刻,回答他道:且先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吧。
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张学监喃喃地重复着,短短的一句话中,带着同祭酒一样的莫名哀戚与无奈。
祭酒在那边厢似乎是在笑,但听着,却更像是在哭。
我们只是阴灵,是死人再是想要做些什么,又能如何?
是啊,他们在阴世天地里,他们已是阴灵,已是死人。再想要做些什么,又能怎么样呢?
生人纵是他们的后辈,他们的后人,也有他们自己的想法,有他们自己的意志,有他们自己的无奈。
他们能怎么样?
我们就只能这样了吗?
张学监到底是不甘心的,他咬着牙问,原本低垂着的脑袋也在不知什么时候抬起,恨恨地瞪着帝城内宫的方向,双眼殷红,几欲滴血。
当然不。祭酒的声音响起,稳住了张学监的情绪,总会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张学监双眼的血色到这一刻,才一点点褪去。
他们会吗?张学监问。
当然。祭酒在说话,功与过,没有人能逃得掉。
张学监静默许久,到最后也只勉强拉扯出一点笑意来。
我会等着的。
等着
看清算开始。
深重到凝固的怨毒几乎从张学监的眼底刺出,直直向帝宫而去。
作为这一份恐怖怨毒目标之一的晋武帝司马檐,这会儿却全然不觉,还在他自己的峻阳宫中俯视着坐在他下手的司马慎。
司马慎倒是坦然,坐在座席上很是安稳。
司马檐见得,却是越发的恼怒。
砰。
他将手上的杯盏重重砸落在案桌上,盯着司马慎沉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吗,阿慎?!
司马慎一直停在司马檐下巴处的视线到这时才往上抬起,对上司马檐几乎喷火的眼睛。
孩儿真不知晓,请阿父明示。
司马檐又盯了司马慎一阵,怒声道:就是今日晨早那些庶民在街头巷尾处流传的消息。
东西晋?司马檐几乎都要气笑了,你觉得我大晋也要在未来划分成东西两晋吗?!
司马慎沉默了下来。
司马檐原本怒气正鼓荡着,这会儿见得司马慎的表情,更是气怒。
他直接抄起才刚刚放下的杯盏,用力向司马慎的方向砸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尖利的瓷片四下溅射。
司马慎仍旧安坐在座席处,一动不动。
他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非但是他,就连坐在司马檐侧旁的杨皇后,也只是在杯盏被砸出去之后才意思意思地抬手拉住司马檐的手臂。
不怪司马慎和杨皇后一点都不担心,实在是那杯盏虽然是直直往司马慎的所在砸过去的,且力道一点都没有收敛,可最后那些四溅的锋利瓷片也就是看着吓人而已,实际上离着司马慎的魂体还差了一点距离呢。
东西晋?!司马檐却是怒气不减,他吼道,我大晋才不是大汉,绝不可能出现东西晋。
大晋永远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司马慎盯着司马檐看了一阵,才再次垂落目光,不去看司马檐的眼。
他知道,这一刻的司马檐与其说是满腔的怒火,倒不如说是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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