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料,看出他们是魏人后,那和尚面色并未有几分变化。他微微垂下眼睫,神色严肃又温和。
和尚道:施主莫慌,贫僧虽是西巫人,但山寺却不拒外来者。神灵的爱向来不分种族、不分高低贵贱,只要心诚则灵,就会得到上苍的帮助。
闻言,谈钊得了眼神,走上前去,询问起西巫蛊术。那和尚果然知晓,在听完他的描述后,点头道:
贫僧知晓,此蛊乃是情蛊。
谈钊心急追问:敢问高僧,情蛊可有解?
那和尚诚恳摇头,高僧不敢。贫僧修为太低,只知其蛊,并不知其解。
言罢,他又抬起头,目光沿着山峰朝上望去。
施主若是想知晓情蛊之解,还请上问机台。
那风雪呼啸,高有七百二十九阶的问机台。
步瞻双手合十:多谢高僧。
擦肩而过一道极清淡的风,鼻息间扑来栴檀香气。
谈钊往前追了一步:
主上
风雪染在男子眉间。
七百二十九阶,还请施主跪行。
以膝点地,朝拜神灵,足见赤诚之心。
众人屏息,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朝那一袭雪衣的男人望去。
大地白茫茫一片,他衣衫分外干净。
主上!!
圣上
风雪吹鼓男人的衣袍,步瞻微弯膝盖,朝地上点去。
谈钊涨红了一双眼。
他眼中蓄满了泪,眼睁睁看着那单薄的身形缓缓下坠。那一片雪白轻飘飘的,好似被冷风一吹便要散架。他从未见过主上这般模样,那样无何畏惧的男子,竟在这漫山风雪中被逼得弯膝、低下身段来。
咚地一声,似有寺庙院内的钟声被人撞响。
直撞入心坎里,直撞到人眼睫上。
一片雪花坠于步瞻的鸦睫。
雪粒子被风吹得颤了颤,他的面色却未有任何波动。男人紧抿着薄唇,两眼坚定地凝望向前方。
凝望向那被山林遮挡着的高台之处。
天地寂静。
方一跪实,便有雪水渗透过布料。他本就穿得不多,双腿更是带了伤。就这么跪下去,冷冰冰的碴子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往人关节之处,让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谈钊也察觉出他的异样。
主上
男人抬手,将他上前的步子止住。
就在刚刚,这一跪下来时,不知是不是情蛊发作,步瞻的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片段。在峥嵘阁中,在听云阁里,在长明殿,在藏春宫,在那如诗如画的江南他的面前也闪过一张又一张脸。
身着大红色嫁衣、令他感到头疼的她。
被握住细腰、面色赤红的她。
踮脚站在姻缘树下、满脸期冀的她。
被囚于藏春宫、无人问津的她。
站在琳琅居里、自信张扬的她。
日月更迭,寒来暑往。
原来他们这一段孽缘,竟纠缠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每逢月落之时都会如潮水般扑涌而来,沉重地压在人心头处、呼吸上,令人无法喘息,近乎于溺亡。
他闭上眼。
堆积的记忆如山,一寸一寸,随着飞雪坠落在他的衣肩。
左右侍人低下头,皆被风雪吞没了声息。
步瞻轻垂下眼。
雪水渗得越透。
就在他欲挪动左膝时,身后似有人急急出声,高呼了句:主上
这一声,让身后如有沸水炸了锅。众人也跟着那道身形齐齐俯身,扑通通跪了下来。
主上
主上!
圣上
主上,不可
谈钊一双眼蓄满了泪,眼眶红通通的,却又忍着不落下泪来。
山谷孤寂,雪色将整座山蒙成了白。
呼啦啦一阵风,扬起地上男人衣袂,步瞻的发尾随着衣袍翻飞。他微微仰首,望向那一片天,心中惦念着那一道娇弱的身影,面上尽是虔诚。
他跪在地上,洗去一身骄傲与矜贵,如同朝圣的信徒。
第一阶。
第二阶。
积水在他膝下溶成一条浅浅的溪。
第三阶。
第四阶
他的眉梢上积了薄薄一层霜雪。
不过这几步,步瞻腿上的布料已然被这雪水浸湿、浸透。刺骨的寒意侵蚀进来,让他的双腿遽痛不止。男人抿了抿薄唇,身后立马有人撑伞追上前,将伞面横置于他的头顶。
是谈钊。
他不忍道:主上,慢些当心身子。
伞面微倾,谈钊将其尽数笼在步瞻头上,自己却湿了半边肩膀。但对于此,谈钊却毫无半分怨言,他低下头凝望向跪在地上的男人步瞻的眼睫上落满了雪,稍一扇动睫羽,便有簌簌雪絮轻飘飘地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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