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他撒了谎。“我知道是你,”刚出实验体基地杜亦就醒了,但又醒不过来,被魇住一般,眼皮上压着石头怎样都睁不开眼,嗓子里堵着沙砾如何都讲不出话。他的声音轻飘飘的,风吹半下就能散净:“知道是你抱着我,我想醒过来跟你打招呼,但是好困啊……”杜亦盯了余贤一会儿,轻轻笑了笑,唇色苍白,“我就是太困了,没有不舒服。”他也对他撒了谎。余贤知道,但不戳穿,轻轻嗯了声。把人塞进被子里,余贤挑了条最柔软的毛巾,开了热水打湿。恣意流淌的水流由凉到温再逐渐发烫,不可避免地飞溅到余贤的指尖、手背,白皙的皮肤瞬间被烫红,但他浑然不觉地关了开关。杜亦闭着眼虚弱地陷在被子里,似乎是感受到熟悉气息的靠近,费力地赶走压在眼皮上的巨兽,半眯起弯弯的笑眼。余贤心头一颤,近身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问:“还有哪里难受吗?”杜亦很慢很慢地摇头:“没有,就是累。”他的声音太轻太低太过虚弱,像随时就要睡过去的呓语,哪怕余贤就坐在他的旁边,也不大听得清。毛巾的温度刚刚好,余贤轻轻为杜亦擦拭额角的虚汗,悄悄运用殊力提高自己的听力,面上若无其事道:“让局长批你假,咱在家好好歇两天。”“不了,没事的,我这两年休息得够久了,要出来赚钱的。”“我养你。”杜亦徐徐提起唇角:“我不当小白脸。”余贤摸了摸他惨白冰凉的脸颊:“你的脸,现在就是小白脸。”“是嘛?余部给我多补补。”“一定。”收了毛巾,余贤为人掖了掖被角,杜亦眼巴巴瞧过来的目光让他实在不忍转身:“闭会儿眼睛,我换下衣服陪你一起睡。”没任务了吗?杜亦想问,但病中脆弱的内心又想拴着他的小狼崽,可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开口挽留,于是心中纠结的种种与逐渐模糊的视线打了个配合,折磨得杜亦眼眶发红,目光却带着一丝迷茫。他的小狼崽无需他费心力开口耗心神解释,安抚道:“我下午休假,会一直在家,明天我们一起上班。”“好。”“先闭眼小睡一下,我洗个毛巾换下衣服马上就回来。”余贤轻轻带上卧室的门,再合上洗手间的拉门,对着镜子看了几秒将后背砸向墙面。毛巾上的温度早已散尽,余贤攥紧两端仰头将干冷的毛巾覆在眼睛上,萦绕在他耳边的蓝色殊力慢慢消散。方才他毫无掩饰地在杜亦面前使用殊力,可是他的队长却没有发现。他的伴侣虚弱到看不清,却还在对他说没事。“我没事。”
“您……您在撒谎吧?”审异局局长的特助吃了一百个豹子胆拦在自己老板的面前。越昱扫了他一眼一时竟没看清人脸,他眼前发黑心下愈加烦躁。目送着余贤与杜亦离开后,越昱在实验体基地停留了几分钟,硬是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通过特殊通道撑回了局长办公室。童照还在。在办公室外间后设的狭小特助工作区域埋头苦干。他没安排那么多活,这个童照怎么还没日没夜地杵着?越昱的身影刚出现在局长办公室,童照便注意到了,他立马站起身准备打招呼,不想却看到一张青白得不正常的脸。童照吓了一跳:“老……老板,您怎么了?”“没事。”黑蝇在眼前飞舞扰得看不清道儿,越昱撑着墙站了会儿,才伸手指纹解锁打开办公室的门。童照一改往日迟钝的模样,冲到他面前,先是似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这么做,随即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开口:“您还是去研测中心看看吧。”看都没看他一眼,越昱直接越过人坐到办公桌后。“今天各部门上交的资料整理好了吗?”他双手交叠盖在上腹,淡然问。“整理好了。”“现在发给我。”童照目光满含不解,眼前这人明明不舒服,为何还要硬撑着看那些不需要紧急处理的资料。“我说话你听不见?”越昱语气冰冷地望着还站在原地的童照。“听……听见了。”“还有,回到你自己的位置,没我的允许不准再进来。”“是……”资料传给越昱,在键盘上飞快敲打了两下,童照双手放在桌沿,腰板挺得笔直,神色绷得死紧。他的小空间与越昱的办公室隔着落地窗,里面的人干什么他只要偏一下头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童照不敢。不敢,却又通过自己的方式将特制的屏幕化为反射的镜子,影影绰绰地观察着越昱。童照发一百个誓,他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只是太担心那个人了。黑色的落地窗帘挡住越昱身后的光源,它们自这间办公室落成后便一直挡在窗前,从未被拉开过,就好像它身后的窗完全不被需要一样,却仍然安装在这里。没有自然光,冷白的室内吊灯打在他脸上,显得人愈加苍白。静谧、凝滞的气氛让人压抑得不敢轻易呼吸,越昱拉开抽屉,取出相框扣在案头,食指用力在边缘划过,落下一片鲜红。痛与疼交替在他的眼里闪烁,最后融在一起冲破他坚不可摧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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