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大路上,沿着路一户一户人家找过去。“三婶?彬彬表叔?大爷爷?……哲睿哥哥?子轩哥哥你们在家吗?不在……二奶奶?”这一家没人、这也没有、这里也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不管是小洋房还是破旧的砖瓦房,里面都空无一人。一次又一次推门而入,一次又一次询问,得到的只有重复的失望。整个村子,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大家都去哪里了?甚至,大家像是在同一瞬间消失的……二奶奶家给小娃娃的奶粉才冲泡到一半,那罐昂贵的进口奶粉还敞着口;彬彬表叔的电脑上还开着枪战游戏,停在结算界面;就连三婶家那只看门狗也是,链子一端还锁在门上,另一端的项圈垂坠在地,像是一条令人恶心的死蛇。就好像在某一个瞬间,所有人听到某种指令,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上的事情,齐刷刷离开了这个村庄。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卞景和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他体力不算好,从小被爸妈拘在家里做题看书,这样一番搜寻已经是极限了,再在这种毒辣的大太阳底跑下去,下一秒真就得中暑晕过去。不是没想过出村。但他们村在山沟沟里,要去镇子上得走好长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平时都是奶奶骑着电瓶车或者小三轮带他,他现在这个状态,半路厥过去的可能性更大。先回家吧……先回家,说不定,爷爷奶奶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呢?就算没人,他也得先在阴凉的地方歇口气。所以,这是一场噩梦吗? 黑夜公交车站在他家的自建房门口,卞景和没急着进去,反而忍不住顶着烈日仰头出神片刻。尽管这具身体在生理上已经足够难受了,汗珠顺着额头和后背流淌,猛烈的阳光在视网膜上灼出块块眩晕的黑斑,但他还是忍不住暂时停下脚步。卞景和在想,这就是我度过了那么多时光的地方么?他爷爷奶奶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他爸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本来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的,但那个时候家里太穷,怕养不活,五个月大就抱给隔壁镇上的一户人家养了。剩下的三个孩子里,他姑姑卞丽霞最有出息,自己在大城市的私立学校里当高中老师不说,嫁的老公也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师,两人都是工资不菲。前几年老屋翻修,卞丽霞主动出了大头,又找了自己留在本地当包工头的初中同学,把他家原来的双层木质老房改建成挺气派的四层水泥自建房。
他叔叔卞国春虽然成家了,但一年到头在外地打工,没赚几个钱,因此还是和他爷爷奶奶一块儿住着。卞景和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和他叔家的两个小儿子闹矛盾干仗。都说七八岁的男孩子猫狗都嫌,那俩泥猴似的混蛋每天在村里拉帮结派惹是生非,晒得跟两块黑炭似的。相反,他这个哥哥长得白净秀气,成绩又出类拔萃得好,自然成了卞婶婶口里的“别人家的小孩”。天天被揪着耳朵骂“看看你们景和哥哥如何如何”,那俩小孩自然不会多喜欢他这个陌生的、只有暑假才回来住的哥哥。撺掇村里男孩孤立他就算了,还常常来他眼皮子底下犯贱。卞景和小时候虽然瞧着文文静静漂漂亮亮,跟个招人疼的小姑娘似的,但绝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儿,只要被挑衅到眼前,必然会狠狠揍回去。虽然体力比不过对面,但他每次下手够准够果断,还是对面那俩吃亏比较多。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眼珠子。不过他这个“大孙子”可没“小儿子”的含金量高,每每被爷爷奶奶拉偏架。和爸妈打电话诉苦也只能获得几句敷衍而不痛不痒的“懂事点,让让你小弟弟”、“别和他们一般计较”,气得他下一次动手更黑更狠。不过说起来,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等等,是吗?很久……以前?或许是真的中暑了,混乱弥散的思绪塞满大脑,完全理不出头绪。在喧闹的蝉鸣声里,卞景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屋子里。屋里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卞景和搜寻一圈,失望地发现果然没有爷爷奶奶回来过的痕迹。卞叔叔家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卞景和于是上了右手边的二楼。左边二楼的大房间是卞国春一家四口住着的,还有一间客房供卞丽霞夫妇回娘家时住。右边二楼就三个房间,分别是他爷爷奶奶,他爸妈的跟卞景和自己暑假回来时住的。他爸妈都是县城里的任课老师,两个人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回老家来住几天。他们那大房间平时没人打扫,灰尘太大,米色印花窗帘里拿扫帚一扫一大把臭屁虫。卞景和那个房间是他姑姑还没嫁人前住的,坐南朝北,夏天是很凉快,冬天就阴冷得不行。不过好处是面积小,拢共一张大床一套桌椅一个书架一个衣柜,收拾起来很方便,因此每年暑假,卞奶奶就拾掇干净这间房给他住。这间房的门是最常见的木门,很薄,也没有锁,隔音效果特差,晚上能听一整晚隔壁卞爷爷打呼噜的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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