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河示意让他先说,何玉这才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了只荷包,里面整整的就兜这个五两三钱银子。“大人,请银铃姑娘去明宣楼吃是属下自己愿意的。”他将荷包递过来,有些紧张。从来没忤逆过陆清河,他向来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只这次在银铃身上,他不想连这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了。他可以花光所有的银子,饿着肚子请自己喜欢的姑娘吃饭。可不能连请姑娘吃饭的钱都是施舍来的,那样他会瞧不起自己的。“这是差补,上次你们清查乾州城外土地的差补,张储他们都有。你们给朝廷查出了隐匿的八百亩良田这是功,所以有补助赏格。”陆清河已经尽力说的很委婉,借口也找的很完美。只是他并不赞成他这样“倾家荡产的”去讨好一个姑娘,银铃是长在山寨里没到过京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是她的师父师兄并非乡野之人,她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的,她要的不过事一颗真诚坦坦荡荡的心。那夜自己不过就是分了她半包蜜饯,小姑娘就乐得没边乐,甚至发现他爱吃甜食得癖好后,他们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陆清河想要告诉何玉姑娘不是他那样追的,同姑娘相处就像在朝里做官一样,说得难听些叫见人下菜,好听些叫投其所好,不过都是话粗理不粗。“何玉,下次带银铃去城隍庙玩。每月十五有灯会,街上都是舞灯杂耍的,卖零嘴的,她爱吃甜食会喜欢的。明宣楼那种地方以后就不要去了,不合适。”不合适?什么不合适?何玉的手僵在原地荷包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如芒刺在背。是说他这样出身,他没有银子所以不配去吗?想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胃中一阵难受险些呕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来越厌烦陆清河说话了。自己合不合适的话总是他在说,数十年如一日。从小他想像寻常人一人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陆清河却说不适合,让他习武。他想要经商做生意摆脱陆家,却依旧还唤来一句不合适。“属属下知道了。”半响何玉才从嗓子里挤出了声音,僵硬的将荷包收回。那几块碎银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胸口上,让人难以喘息。“对了,今日看着模样当时要出乱子的”陆清河并未去过多在意他的心思,注意力都在了木桑的身下,掩唇低声嘱咐道:
“一会儿进山后在保证不出人命的情况下,有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出手知道吗?引起苗人骚乱的话就让他们乱,叫木桑去周旋。”“是。”何玉应道,知道陆清河平日笑面藏刀,对着新来的苗人县丞亲亲热热的,心下却是琢磨着别的算盘。半个时辰后,当他们翻过松树林山头,下到山坳里时,早前几天木桑就来打过招呼的鸡鸣寨,现下寨民都聚集在寨子口的水田边上。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话闲,等着官府的人来核查黄册,清丈田亩。因为苗人当差的关系,沟通顺畅,寨民们并没有像矮寨寨民那般的敌意,十分的配合官府。陆清河拿着黄册一家一户的问,寨民cao着苗话如实应答。祖上何处,家中几口人,什么关系,事无巨细。木桑耐心的在一旁翻译,待陆清河执笔登记造册。“好了,寨子里就这些人了。趁今天还早把寨子里的地量了,明日我们才好去别出,就不必赶两次工了。”填写完最后一个寨民的名字,收起黄册。一行人往田中地间而去,因为关乎着自己的地,关乎要交多少赋税,每个寨民都紧紧的跟着。即便看不懂鱼鳞册上的汉字,也还是殷切的望册子上看。何玉和衙门的弓手黄阡拿这步弓丈量,算手田墨捧着册稿记录,一一核算清楚后报给陆清河登记进鱼鳞册中,作为以后在乾州征税的凭证。随着登记入册的数字越来越大,逐渐偏离陆清河在旧册上所看的数字时,他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一窒,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了。执笔落墨,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苗家老汉的赤目,笔尖微微发抖。“你这狗官怎生乱写,我家哪有那么水田!”老汉不识汉字,不懂官话,只看见册子上田地越画越宽,歪歪扭扭的笔迹书写满了一页还不止。愤然掀了陆清河一把,颇有要抢他毛笔的势头。“老伯别生气,您看量的算的就是那么多,我们是官府的怎么会乱写呢!”木桑见人群骚动了起来,抢过算手田墨的稿册指着上面的数字有理有据的解释。但显然他的声音根本盖不过鼎沸的人声,围在陆清河一旁的寨民其实早就心有疑虑了。怎就才三年,官府再量,家里的田地没多,册子上画的倒是越来越多。有人便怀疑官府造假胡编乱咋,变着法压榨他们。地本就贫瘠,一年收成不够交税,还得去山里打猎补实物。矮寨的石家的儿子就打柴交税,最后叫官府的人打死了。他们都还记得,今日不过是因有个苗人牵头,故而卸下了几分防备。但从现在他们看来木桑根本不是和他们一起的,是叛徒,是和巴氏土司一样盘剥苗人的刽子手。“你们这些狗官,地里好不容易种点粮食全让你们抢走了。没有的地你也乱写,改不改?不改,老汉就撕了你这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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