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幼住在宫中跟着师傅郑氏生活。那时宫中年资历久的尚宫夫人们都会挑选年幼的小宫女作徒弟,名为收徒,实为养女,以排遣一生无夫无子、暮年无依无靠的凄冷。郑氏是内廷掌宝玺的尚宫,地位颇高,为人严肃,对流风的教养也非常严苛,言行举止稍有错失便会加以惩戒。流风动辄被罚,心中常自气苦,又无法反抗,只能天天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小心应对。她有时见其他尚宫夫人的小徒弟们聚在一起玩闹,自己却像个苦行僧般天天规行矩步,便十分眼热,暗暗对天祈祷能换一个师傅。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至宁元年八月癸巳,流风正在打扫这间与养母同住的值房院落,忽见两黄门手持刀剑疾步而入,兜头大喝道:“郑氏何在?!”流风何尝见过这般阵势,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那两人见她年幼,也不多说,一脚踢开值房门便径直而入,随即,房中传来一阵嘭嗙噼啪、稀里哗啦的破橱砸箧、翻箱倒柜之声。流风并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只在二人肆无忌惮的举动中隐隐感觉到灭顶之灾正在向自己靠近,却偏偏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竟忘记了趁机逃跑。恐惧昏乱之中,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一条臂膀,有人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唤她:“小囡!快跑!”她抬头一看,正是师傅郑氏。此时看到郑氏,流风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三魂七魄都归了位,就着郑氏拖拽之势奋力迈开腿,向外狂奔而去。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两黄门遍寻不着,骂骂咧咧地走出门来,一眼便看到了相携逃出的两人,高举着刀剑向她们追来。郑氏见势不妙,一边将她推向左侧尚服局值房,一边高声叫道:“你自己逃命去吧,我要去藏玉玺,顾不得你了!”两黄门听了,便不再理会流风,两人一齐往郑氏的方向扑去。流风见养母转瞬间又抛弃了自己,吓得心惊胆战,也无暇伤心怨恨,只拼了命地往尚服局里跑,一头撞进一间值房,见四下无人,便本能地往桌子下钻。才躲好,忽地想起那两个黄门方才翻箱倒柜一通乱劈乱砍,又觉得不妥,从桌下钻出,手脚并用爬到了床底下。她趴在地上,身子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这才觉得稍微安心些。此时房中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随后,她似又隐隐听见郑氏那熟悉的冷语和黄门凶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定了定神,极力去分辨,却听养母森然道:“玺乃天子所用,胡沙虎是人臣,取来要做什么?”黄门冷笑道:“今日天时大变,皇帝犹且不保,何况玉玺?我奉劝你一句,若乖乖交出玉玺,或许可免一死。”郑氏厉声骂道:“尔辈宫中近侍,平日里受陛下恩遇最多,今日君王有难,你们非但不能以死相报,还要为逆贼抢夺印玺么?!”对话到此戛然而止,流风努力竖起耳朵,却再也没有听到任何话语。她一动不动地趴着,直到房中渐渐黑沉,才慢慢感觉到自己饥渴交加,却仍然不敢出来。过后几日,她一直躲在那间值房床下,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腹中一开始火烧火燎似地饿,到后来,却没了感觉,整个人发飘,许多知觉都模糊起来。再后来的事,流风的记忆有些含混,似是有几个尚服局宫人踏足这间值房,自己出声向她们求救,休养了几日之后又被带到尚宫局,作为无职宫人由司宫令统一管理,且因为初次列队时在一群小宫女中排宗的长兄、完颜永济之侄邢王完颜珣,此刻已正式登基,并改元贞祐。前朝内有血雨腥风的清洗,外有蒙军气势汹汹的逼迫,一片动荡。新帝九月登基改元,被迫拜胡沙虎为太师、尚书令兼都元帅,封泽王。十月,便有另一权臣术虎高琪杀死胡沙虎,并逼迫皇帝封他为左副元帅。新帝立足未稳,丝毫不能辖制两位手握重兵的权臣,只得听其所为。而蒙军却在金人自相残杀之际,兵分三路势如破竹,几乎攻破所有河北郡县,丰州、忻州等地尽皆陷落,只剩中都、真定、大名等十一城未曾失守。贞祐二年三月,新帝向蒙古求和,献完颜永济之女岐国公主于蒙古大汗铁木真,同时奉上护驾将军十人、兵士百人、童男童女各五百、良马三千匹、彩绣三千袭以及金宝若干。铁木真得到金朝优厚的献礼之后﹐许金求和,退驻居庸关。五月,惊魂未定的完颜珣决意迁都南京汴梁。十七日﹐以骆驼三千匹满载库府珍宝,车三万辆载运卷籍文书先行。翌日﹐命太子完颜守忠、尚书右丞相兼都元帅完颜承晖、左副元帅抹捻尽忠留守中都燕京,皇帝则携后妃宗室文武官员等南逃。五月十八日清晨,一行近万人浩浩荡荡鱼贯而出,由南门出了宫。许多年纪大些的宫人都开始落泪,不断回头望向那巍巍宫阙,只是碍于皇帝不敢放声大哭。过了卢沟桥,只见街市一片败落萧条,富家听闻南迁都城,都匆忙变卖家当打算出逃,穷人家更是挈妇将雏仓惶凄楚。内城中各王候勋爵之家多半也随君南迁,一早便已车马鞍轿、阖家等候在丰宜门外。流风年幼力弱,生怕自己被丢弃在这危城之中,便也顾不得细看城中景致,只一心一意地勉力跟着走,忽听到前方传来争执之声,似有一年轻女子悲泣哭喊,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好言安慰,也不知何人这样大胆无礼,禁军及掌事女官竟也不加斥责。正疑惑间,却听那女子突然提高了声音,尖叫道:“我不信!我要看一看她!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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