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完颜鼎温言安抚,询问他们为何躲藏在此。为首之人自陈是欧阳修后人,因不胜金军劫略屠戮之苦,率家人逃往山林草泽之中。完颜鼎闻言,立刻派兵收拢欧阳氏族人三千余众,妥善保护安置,王渥亦帮助他们一同整理欧阳修文稿。此事传开后,商州百姓人人归心,完颜鼎贤名益著,威望日隆。元好问听罢亦肃然起敬,拱手道:“商帅贤明仁爱,实乃方城百姓之福!”完颜鼎叹息着摆摆手,忽听元好问又笑道:“仲泽,良佐,你们怎不早些告诉我!若早知此事,咱们上次便能一饱耳福了!” 短衣匹马(四)殴讼时至六月,天气炎热,完颜鼎渐感身体不适,饮食减退,精神也大有不济,便将军中事务一应交于完颜彝处理。完颜彝日日与士卒们一同cao练,本自熟悉亲厚,且弓马超群、人品端方,又随兄多年深谙治军之道,自接手军务起,营中一概平静,无人不服。六月辛卯,半夜里突然天降大雨,夹杂冰雹,睡梦中的完颜鼎被雨雹声惊醒,而后辗转反侧,再难入眠。他在黑暗中卧听风雨,只觉窗外雨声激促,雹如飞矢,打在屋檐窗扃上发出急促的震响,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恍惚中似又回到了噩梦般的贞祐年间。蒙军铁骑呼啸而来,踏碎了丰州温厚广袤的大地。父亲修筑的戍防营栅被付之一炬,年少的弟弟中途失散生死不明,他来不及悲痛,左手拉着妻子,右手搀着母亲,怀里仅揣着武肃公相赠的匕首,在马蹄、刀锋和流矢追击中仓皇躲避。三人藏进宣教寺高墙内,裴满氏握了握他的手,平静地道:“孩子,你快带锦书走吧,我去找陈和尚。”“母亲不可!”他与妻子双双惊叫,“小弟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他……他定是躲起来了……”“是啊,我也是这样想。”母亲微笑,抬头望着寺内高耸入云的万部华严经塔,“他小时候,最喜欢爬这座白塔,你爹爹说,这孩子就叫陈和尚吧,佛祖会庇佑他的。”她说到此处,神色十分温柔,轻轻拍了拍锦书的手,低道:“好孩子,斜烈就交给你啦。”语毕,决然站起身来,却冷不防眼前一黑,昏厥过去。他焦急地抱起母亲,慌乱中,忽听到墙外马蹄声紧逼而来,接着,哭叫声、咒骂声、喊杀声震天动地,他本能地抱紧母亲左奔右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母亲!保护这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从小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的婶母。他一口气逃到药师阁巷,喘息着回头一顾,却悚然惊觉妻子已不在身后。他肝胆俱裂,抱着母亲发疯般地寻找妻子,酪巷、染巷、太师殿巷、北禅院巷、裴公裕巷、张德安巷……那些熟悉的巷陌,是他们曾携手走过的岁月静好,可今天,哪里都没有她。他的心不断往下沉,沉入丰州城暗无天日的血光里,最终因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街上。“斜烈!斜烈!”醒时夜色已深,凄凉的冷月无力地照了他一脸,裴满氏焦急地摇着他的手,“锦书呢?锦书哪去了?”泪意涌上眼眶,他强压下目中酸热,勉力爬起来,咬牙道:“我去寻她!”定睛四顾,街陌上尸山血海,暗夜中如同鬼域,想来蒙军将昏死街边的母亲和自己当成了死尸,这才侥幸捡回性命。安葬妻子的时候,他肝肠寸断,恨不能随她一同入土,回首见衰弱伶仃的老母哭得哀哀欲绝,又只得强打精神,与她相依为命。时光飞逝,转眼已过年余,皇帝迁都汴梁,将黄河以北大片国土弃之不顾,更遑论收复丰州。幸存的丰州百姓们日益绝望,他也终于理解了金国汉人南望王师、泪浸胡尘的悲哀,那一刻,他发现自己不再仇恨宋人了,哪怕父亲战死在阶州嘉陵江边。许是否极泰来,有一天,失踪一年多的弟弟突然回到家中,不但平安无恙,还长高了许多,年轻的脸庞稚气大减,出落得与亡父更加相像。劫后重逢的母子三人抱头痛哭,弟弟回过神,四下打量,疑惑地问他:“嫂嫂呢?”他一怔,旋即有滚烫的液滴,不受控制地自目中落下来。天边慢慢透出清晖,枕畔空余一片冰凉,完颜鼎沉默地枯卧榻上,任记忆与现实时空交错,似幻似真,以至于看到弟弟端着药盏走来时,他犹自沉浸在旧时光里,含笑道:“陈和尚,你嫂嫂说,她家小妹与你年貌相当,还很聪慧呢。”完颜彝一愣,上前担忧地试了试他的额温,“大哥,你怎么啦?”完颜鼎被这动作骤然拉回现实,回过神微笑道:“没事,我刚做梦,梦到锦书了……”完颜彝心下叹息,不知该如何安慰开解,只关切地握住兄长一条臂膀,却听他又继续道:“还梦见了父亲、母亲……父亲升作承信校尉,带我一同拜见武肃公,公爷拉我起来,笑着说:‘乞哥,这孩子真好,我见了他便想起我家阿海,你家还有一个小子是不是?也带来给我瞧瞧!’……回到家,母亲做了许多菜,我把公爷赠我的匕首给她看,你跑过来‘哥哥,哥哥’地叫……”他微笑着看向完颜彝,见小弟的脸上也渐染风霜,不复从前稚嫩的模样,感叹道:“一眨眼,你都三十了……父亲、母亲、锦书,他们都不在了……”完颜彝心里渐感不祥,紧紧握住他手臂,沉声道:“大哥,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现在病着,不要多思。”完颜鼎点点头,接过药盏,爱怜地拍了拍弟弟肩头,笑道:“你不得闲暇,这些事让其他人去做吧。”完颜彝笑道:“先生教我煮粥焚须……”说到半截,突然想起李勣“虽欲数进粥,尚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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