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捣汴梁!”蒙军开拔后,钧州内外只剩下一片死亡的静默,冷月如霜,凄清地笼罩着这座鬼气森森的死城。达及保僵硬地坐着,赤红的双目犹带泪痕,李冲只能强颜欢笑地唱独角戏:“此事千真万确,他本想等你醒来,可蒙军直扑汴京捉官家去了,他终究抛不开一个忠字,定要收拢残兵,赶在蒙古人前头去护驾。”完颜宁蹙着纤秀的双眉,伸手揉了揉后颈:“我似乎被人……”“是达及保!”李冲早已反复推敲打好了腹稿,“他刚才听将军说巷战败了,一时情急拳打脚踢的,黑暗中又看不清,不小心打晕了你。将军心疼得要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瞧,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他背对着完颜宁走到达及保身边,用尽力气死死抓住他肩头,嘴上却轻松地笑道:“老哥气性也忒大了,被骂几句怎么了?别生气啦,你想想,将军平日里如何待你?”说到最后一句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含泪逼视着他。达及保会意,重重点了点头,瓮声道:“我没生气。”完颜宁担忧地道:“郎君既然不生气了,为何不跟着去?他身上还带着伤……”李冲忙笑道:“怪我,都怪我这三脚猫功夫,将军放心不下,只能留下老哥保护你。”完颜宁顿足叹道:“只要他安然无恙,我一死又何妨?”李冲与达及保听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强忍着满腔悲痛,竭力自持。到第二日清晨,李冲估计蒙军已全部离开,先爬出去探路,转了一圈果然人马俱无,又回去叫完颜宁与达及保。
此时日头高高升起,灿烂的阳光不遗余力地照在钧州城满目废墟与尸山血海之上,来时人烟稠密的州府,去时已是荡荡空城,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城中竟再无一件活物,再无一点生气。忽然,空中一声哀鸣,完颜宁心中一跳,遽然抬头,只见雪后湛蓝的晴空中有一只孤雁呜声长鸣,高低盘旋,似在寻找什么。可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完颜宁双手合在心口,低声祈祷:“雁儿啊雁儿,愿你早日寻回爱侣……”一语未息,那鸿雁的哀鸣陡然变得凄厉,头颈向下从半空中直冲下来,迅速坠到低处再也看不见了,完颜宁悚然一惊,胸口一阵阵发痛,似被人攥住了心肝一般。达及保见她面色惨白,不解地问:“这雁怎么自己掉下来了?”完颜宁定了定神,忡然道:“雁有德行,从一而终,若失其偶,便以身殉。从前我只读过元才子的雁丘词,今日才亲眼看见了。”李冲大感不祥,忙打岔道:“也未必是殉偶,说不定它早受了箭伤,恰巧支持不住跌下来了。长主,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完颜宁点了点头,三人相携而行,同往荥阳。三峰山惨败之事传到汴梁,皇帝当即晕厥过去,醒来后又是上吊又是跳楼,幸而都被内侍及时救下,太医与挤在御前轮番侍疾,宫中一片惶惶不安的末日气象。内侍局值房内,潘守恒面如死灰,死死盯着宋珪,一字一字道:“殿头现在满意了?”宋珪又急又痛,心乱如麻,不欲与他争辩,转身就走,潘守恒上前扯住他衣衫,厉声斥问:“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你究竟安排了谁护送长主?她现在在哪?!”宋珪忧急如焚:“我不知道……”潘守恒大怒,双手抓住他胸前衣襟:“你这个疯子!她是御苑里的花,怎能送到战场上去任人摧折?!你看上的人很了不起么?还不是兵败如山倒?!”宋珪听到这话不由大怒,用力将他推了个趔趄,拉直衣襟正色道:“战败是国难,岂容你冷嘲热讽!长主是个人,不是金笼里的鸟雀!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定,你究竟是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恼恨她生死以之的那个人不是你?!”潘守恒清雅的面容扭曲起来,气急败坏地扑上去扼他脖颈,宋珪虽年迈,身体却很硬朗,二人转眼间扭作一团。推搡间,潘守恒的背脊撞到柜子,柜门未锁,柜中的物什斜倒出来,全是一卷卷一叠叠的宣纸。潘守恒绝望地低吼了一声,挣开宋珪,发疯般地收拢那些散落一地的纸张,宋珪站稳身子定睛看去,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字,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不一而足,唯一相同的是字体——屈铁断金,锋如兰竹,天骨遒美,逸趣霭然,那是誉满天下的瘦金书。宋珪怔怔看去,只见那些纸张有些亮白如棉,有些却已旧黄如赭,白纸上的字迹潇洒险劲,旧纸上的却稚嫩生疏,显然是潘守恒从进弘文馆至今,大半生练习瘦金书的全部功课。宋珪眼眶发热,顿时明白了他深藏多年的心事,嘴唇动了动,又不知能说什么,最终只叹了一声,蹲下来帮他一起捡拾。潘守恒面皮紫涨,将那些纸一股脑儿全塞进柜子,指着门狼狈地道:“你出去。”宋珪走到门边,转过身叹道:“守恒,你要明白,慧淑大长公主已经薨了,你就是再放不下,也不能把兖国长公主当成她的替身。长主她是个人呐!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瘦金书是她母亲喜欢的,不是她!”“那我能怎样?!”潘守恒哑声嘶叫,“我那时候拼命练书法,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她!到后来我的瘦金书大成了,她却只崇仰仆散都尉,我能怎么办?难道我一个宦官可以领兵打仗么?!”宋珪握住他双肩:“她们是两个人呐!慧淑大长公主是你救命恩人,她已经登遐,你能为她做的,就是照顾她唯一的孩子!兖国长公主慧眼如炬,她选的都尉人品贵重、文武双全,你应该祝福她成全她,只有如此,慧淑大长公主在天之灵才会觉得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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