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一拐往池塘那边走过去,没剩多远的时候才看见假山后面还有个人,背对着他这边,穿着很单调的白短袖牛仔裤,但是戴着围裙,上面全是油彩,系起来的带子勒出一截细腰,正一条腿跪在池塘边,胳膊全都伸进了水里,歪着身子不知道在捞什么,另一条胳膊下面夹着一个画板手指抓着笔筒,看起来忙得要命。
徐青野盯着那个背影慢慢走了几步后,大概是捞到掉进池塘的东西了,关思量猛地站起来,举起湿漉漉的胳膊,转身给庭檐声看,脸上全是失而复得的惊喜,正在笑,还有点得意,冲庭檐声晃了晃手里那枚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胸针。
那样的关思量很少见,哪怕在以后这么多年里,徐青野都再也没见过那么生动的关思量,耀眼到胜过夏天正午的太阳。
那天徐青野才过完十七岁生日不久,他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就那样匆匆过去了,一直到下一个夏天,成年礼带着关思量又出现在他面前,过高的温度让徐青野有些发懵,后知后觉地想起上一年,想起关思量,然后就看到了隔着人群关思量望过来的目光,又一次让他觉得热得脑袋发懵。
徐青野从梦中慢慢恢复知觉时,第一反应就是热,他睁开眼又很快闭上,只能感觉到后脖子后面都被汗打湿了,太热了,连呼吸都是热的,吐出的气重新扑回他的脸上,徐青野又睁开眼,这才发现是因为他戴着氧气罩。
想到氧气罩,徐青野才发觉胸口有些疼,伴随着他每一次喘气疼得越来越明显,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感觉,他攥了一下右手,能动,也不疼,甚至能抬起胳膊,只是肩膀有些疼,但左手动不了,不仅动不了,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它在哪。
徐青野叹了口气,胸口猛地抽痛了一下,他看不见自己什么样,但是醒都醒了,什么样也无所谓了。
大概过了半分钟,耳朵里尖锐的耳鸣声渐渐低下去,徐青野才觉得眼皮没那么重了,眼前的天花板慢慢变得清晰,然后他听见旁边有人在倒水,再然后有个人拿着杯子和棉签挡住了徐青野看天花板的视线,徐青野眨了眨眼,清楚地看到了严怿表情变化的过程。
“徐叔!”严怿愣了一下后忽然喊了起来,“姐!青野好像醒了!”
徐青野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差点坐起来,不远处的病房门被推开撞到墙上又是一声巨响,凌乱的脚步声纷涌而至,徐青野的视线里马上围满了人,徐正贤和徐秋月在最前面,中间挤着没他俩高的庭檐声,另一边是医生和护士,徐青野往后看了一眼,甚至看见了池今。
严怿趴在他没受伤的腿上激动得都哭了,徐青野能动的那只手悄悄戳了戳严怿的手,严怿发觉后赶紧握住,声泪俱下:“我在这呢兄弟,你别害怕,你活得好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徐青野是真想站起来自己亲自出去看看现在的情况。
庭檐声把徐青野的手从严怿手里拉出来,“医生说还不能碰他。”
严怿赶紧站起来,“哦,好,好。”
医生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给他把氧气罩换成了输氧管,跟徐正贤说了注意事项就出去了。
“能说话吗?”徐秋月挺着急的,“说句话给姐听听。”
“说什么话,人才刚醒。”徐正贤摸了摸徐青野的脸,“怎么没反应啊,别是脑子撞傻了。”
徐青野清了清嗓子,一开口还是很哑,像张着嘴被风卷着沙子吹了一晚上,“没傻。”
“没傻就行,也没见过脑震荡震傻的。”徐秋月笑了,指了指他这一身石膏绷带,“咱也是命挺大的,你这胳膊两处骨折,都给你捆起来了,胸骨骨裂肋骨断了两根,也捆起来了,肩膀错位,没捆,这都是外伤,主要是你肺部挫伤,胸腔有积血动了手术,得慢慢养。”
“姐姐你能别吓唬他了吗?”严怿拦了一下,“昏迷好几天了才睁眼,说点高兴的。”
“说什么高兴啊,”徐秋月忽然冷笑了一声,“姓谢的死了算吗?”
徐青野猛地咳了一声,胸口疼得他眼前一黑,忍不住抬了抬头,看向严怿,对方没说话,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他看自己,严怿绷着脸,冲他闭了下眼,徐青野躺回去,没说什么。
徐正贤瞪了徐秋月一眼,“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怎么不能说了?”徐秋月的声音徒然抬高,“他自己干不要命的事还拉上青野垫背,活该!”
徐正贤这次没拦她,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一直站在床尾没说话的池今忽然开口了:“对了严怿,你给徐青野拿来的换洗衣服什么的呢,我看他这病号服都湿透了。”
“我放……”严怿转头看池今,顿了一下后,“我没去拿,刚才我想去来着,正好碰见小叔要回去给外公拿衣服,我就拜托他一起拿来了,应该快到了。”
池今点点头,看了徐青野一眼后往外走,“我去问问他。”
徐青野抬了抬右手,“我想坐起来,累死了。”
“能坐吗?”徐正贤有点犹豫。
“试试,有事再躺下。”徐秋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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