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王爷在半梦半醒间听着夜晚的秋雨。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似乎张口说了几个字,又很快打住了。
王爷为这突然的停顿敏感地不快,却没有抬眼的精神。
这样歇了好一会儿,王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睛,只见皇上穿着狐皮短袄,沉默不语地坐在一张软座上。
王爷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就要下床行礼。皇上轰隆隆地说:“哎,小十九,你躺着。”
“……臣弟……”
“朕乏了,来你这里歇息一会儿。你那侍女——现在是诰命夫人了吧?她的闺女倒是生得机灵可爱,朕已经吩咐她,赶明儿把孩子送进园子里几日,陪老八老九读读书。”
十九王爷瞧了外面一眼,料定是皇上不让人进来。他披上衣服,亲自给皇上倒茶。
“这是湘环的福气,臣弟代她谢皇上。”
“她已经千恩万谢过。你一个病人,不要忙活了。朕不渴。”
王爷一愣,不知皇上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牵挂儿子的安危,但此事皇上不提,若他先提,唯恐弄巧成拙。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庶民诛杀将军,怕是连坐九族还要嫌少。所以王世子的事无论如何不能明发,这不代表皇上的内心就愿意从轻发落。
皇上喝了两口茶,锁着眉头,在这哀愁的天气里,终于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半寸疲劳之色。
十九王爷与这头暴烈的雄狮同床共枕近二十年,可另一边是自己的儿子,那也不能退让。不过,皇上必定要求王爷先退让的,因为他是皇上。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热。王爷垂着眼睫,接过茶杯,解开皇上的皮袄。皇上搂过他有些乏的腰,一言不发地摸了一会儿他刚刚隆起的肚子。
皇上一心公务,以铁腕改革旧政,镇日和贵族们斗法,信得过的近臣只有几个。他子女缘薄,儿女里没一个性子像自己的。若非总要有个储君,对儿子辈原是个个都不在意,更别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王世子了。
然而,在皇上的眼中,容不得一丝差池和不敬。王世子尽管没有杀错人,他的狂妄、目中无人和先斩后奏,却狠狠地捅到了天子的逆鳞。
“……小十九,你说实话,是不是为世子的事怨朕?”皇上问。
王爷的胸口一紧。
“……这孩子没有管教好,目无轻重,犯下大错,怎样惩罚都不过分。”他回答,目光似乎专一地望着衣裳的盘扣。
“……你真的这样想?”
“臣弟真的这样想。”王爷低下头,“普天之下莫非天子臣民,君臣之义重于父子之情,臣弟纵然有怨、有悲,也是痛恨自己怎么将他教成今日这个模样,以至于铸成大错。臣弟没有资格参与对他的处置,而且,理应一同受罚。”
皇上一叹。
“……朕晓得你比谁都看得清楚。朕不怪你。”
他简短地说。
世子的命运无论如何不在王爷的手中了。王爷心里悲苦,想起早逝的六王爷,觉得辜负了那人,却还要忍住翻涌而上的苦涩,以免在皇上的面前露出破绽。
皇上听到了想听的话,进来时浑身隐隐的肃杀之气渐渐平复,又喝了一会儿茶,就抱着王爷上了床。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皇上有节制地发泄了片刻多日来憋在心中的郁气。
王爷搂着他,微弱的呻吟声被雨声掩着,几不可闻。里面朦胧的湿润,刚刚好足以令皇上舒适地进出,又不至于将二人消耗得筋疲力尽。
皇上就是喜爱他这一点。当皇上不愿闹出动静的时候,王爷也心有灵犀似地优雅娴静。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
七日后,王爷得到皇上抄送来的密旨,着十九王世子贬为庶人,罚去俸禄,年后发配西南从军。
折子又短又薄,王爷握着折子的手忍不住颤抖。
七皇子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他忙道:
“父王莫急,儿子想办法在军中安排人照顾大哥。”
“……不必了。他是什么样不得了的宝贝,还轮得到一个王爷和一个皇子轮番想尽办法照顾他?”王爷气得咬牙,“……死生由命,当年他的爹爹在西南杀了十万叛军,保了边疆安稳十年。他若有那样的本事,才算他不白做六哥的儿子,不白杀个江延镇!”
“父亲……”
七皇子望着王爷,茫然若失。
父亲的脾气不是冲他来的。——不,父亲一生也不会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七皇子一点儿不为此高兴。
过了一个月,七皇子祭祖回来,万岁的六十大寿亦如期举行。
大体上隆重非常,各王爷、皇子、大臣们敬上的寿礼眼花缭乱,各显神通,皇上一扫多日来的阴云,面上难得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但其中勾心斗角、有如群魔乱舞之处,十九王爷看在眼里,无话可说。
幸而冬月天寒,他轻易遮了肚子。若挺着肚子过万岁爷的整寿,叫那些个大臣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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