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西在投简历和找工作上挨过不少次,苦楚和牙齿往肚子里咽。月末,当他领到身为网管的一千一百块工资,导师正好打来电话,他拿出的手机是游叙给他买的——他又狠狠挨了两个巴掌,分别叫现实和自卑,疼痛感达到顶峰,引他向自己叛变。他以为自己拥有细菌的顽强,却成了一条没用的寄生虫,寄生在游叙身上,吸游叙的血。不管游叙是否乐意被他吸,他不能接受。就像明明念了四年多大学,在学历栏填写“高中”,不能良好接受。导师唉声叹气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不是第一个休学的学生。导师告诉他,一切还有希望,不能捞也给他想办法。他的回答支支吾吾,答应去医院做身体检查,出了结果再看。还有希望吗?谈梦西不这么认为,厌恶起自己棱模两可的回答,跟厌恶自己的出生不相上下。回就回,不回就不回。什么叫再看?当天晚上,谈梦西梦见自己回到学校和医院,跟游叙分手了。梦里,他见到师哥和老师,重新写起病历,坐在各种仪器前,特别高兴,把分手后的游叙抛之脑后。他还是以前的他,用看石头的目光看每个向他示好的人,没爱过谁。他回到那座昏暗老旧的实习医院,做琐碎的小活儿,给人挤睑板腺,割麦粒肿。尖头刀片划开皮肉,血和脓液渗出的瞬间,像从失忆恢复记忆——游叙跟家里闹翻了,在工地上班,很苦,很累,为了挣钱给他当生活费。他怎么能高高兴兴地撇下游叙?游叙会伤心到死。这是一个残忍的噩梦,精准戳中他隐蔽的内心深处,挖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晾给他看。谈梦西哭着醒过来,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窗是出租房的窗,不是寝室或医院。他的滋味跟噩梦里一样,失落又庆幸,二者共生,疯狂浓烈地并行。游叙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呓语,拍拍他的背,“你做梦了。”好像真的做了这些事,谈梦西心虚,满脸不安:“我……我梦见自己回学校了。”游叙困得睁不开眼,本来在打哈欠,听到他这话,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然后呢?”“然后,一切没什么变化。”“没变化?”“梦里,我不认识你,回到最开始了。”谈梦西撒了谎。他对他妈撒谎,说自己在实习,对游叙撒谎,同样对自己撒谎。半睡半醒状态,游叙来不及装坚强和镇定。他的内心恐慌,同样脆弱不堪。这场可怕又持久的风暴,他不能一个人承受。如果谈梦西离开,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成了笑话,头破血流的代价换来一场空。
顾不上粗鲁,他把谈梦西拽进臂弯,喃喃乞求:“不要离开我。”“不会的。”“我不敢想象,如果不认识你会怎么样。”“别怕。”谈梦西回抱游叙,脸颊偷偷在枕头上蹭,蹭去残留在眼角的梦里的眼泪。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一步步把他击溃,他无处可躲,躲进游叙的怀里,还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地诉苦。谈梦西只知道自己不能退,游叙也不能退。他们交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现在,未来,为爱分担彼此的命运。他们是组成镣铐的两道钢条,分别化成环和链,彼此制衡缺一不可。他们把头颅献了出来,任凭对方裁决。拮据的生活继续公平又宁静地过。谈梦西天天给人送泡面送饮料,闲了会登录自己的游戏账号。在短租房时,游叙邀请过他一起打游戏,他不会,因为他的电脑老掉牙,卡到家。游叙说怪不得,只能闷着听歌,没有打游戏的条件,勤工俭学也没空去网吧。现在条件充足,他正好把游叙玩的游戏摸索一遍。没多久,有个校友通过社交软件好友通道,添加谈梦西的游戏好友。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子,他记不太清楚,以前参加社会实践时加的。谈梦西离开寝室后,室友们忙着冲向毕业,对他的熟悉程度直降为零。这个校友跟谈梦西聊起学校,老师,同学;聊起医院,病例,实习的苦和累;聊起他曾经熟悉的世界。屏幕里两个虚拟人物,打着副本,一个人大倒苦水,一个人装作不经意地听。复学,学校,医院,这些话题是他们同居后的禁忌。游叙每天睡眠不足,聊天时间有限,从不跟他聊这些,只聊他们的生活现状。他也不聊,仿佛聊了,会侧面说明他不够坚定,重伤游叙的心。他不想伤游叙的心。再不想,再否认,它们还是会见缝插针地无意识流露,无法当成家电维修,也做不到视而不见。陌生的校友像一个潘多拉魔盒,谈梦西受到这些话题的诱惑,不受控制地打开了它。 裂痕游叙拿到第二个月的工资,还碰上休假,计划带谈梦西去买几件过冬的厚衣服。开门,走进卧室,谈梦西在用他的电脑打游戏。游叙恨自己没时间,不然一定会陪谈梦西玩。看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对话,他不禁在谈梦西身边坐下,平常地问:“你在跟谁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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