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西绷不住发笑,不该笑的,问题就是很想笑,咬了咬下唇,“再也碰不到比现在更荒诞的事。”游叙垂下眼睛,“我是不是……太狂躁,不该打那个黄毛?”“黄毛先对我动手,太欠揍了,打得好。”“真的?”“骗你干什么,我一拳打不出这效果,挺有魅力的。”“我还有什么有魅力的时候?”“太多了,数不过来。”谈梦西一下子想不全,也评不出哪样最有魅力,挑了件最近的,跟力气有关的,“八月份生病的男孩子,要不是你,我和小琼搞不定。”今年八月,诊所来了一对母子。儿子十六岁,是脑瘫患者。母亲简短地提了要求,儿子看不见,然后坐到沙发里等待。助理领着男孩进检查室,十几分钟后,向谈梦西求助:“谈哥,他没法把脸放上去……”谈梦西过去一看,不止不能把脸放在仪器面前,他控制不了自己,甚至需要自己掰起眼皮,才能看向前方。于是检查变得异常艰难。谈梦西坐下,跟男孩聊了聊。男孩行动不便,连续不受控地碰倒周围的东西,口齿不清,每个字中间要喘很多口气。但他的思维清晰,能准确表达出自己的视觉状况,并说上副眼镜没弄好,戴上也看不清,希望能做一次精准检查。说完这些,他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还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谈梦西听见这句礼貌的“不好意思”,再看男孩,看见一个善良聪明的灵魂,被迫困在生病的躯体里。他沉着脸思索几分钟,把男孩母亲叫进来,询问可不可以摁住男孩的头。母亲笑得勉强,答应下来,摁了不过两分钟,把谈梦西叫到一边,说不用那么仔细,像上一家店那样随便试试,稍微看清就行。站在诊室门口,谈梦西的目光略过母亲,看向诊室内不断抽搐的背影,拧起的五指和歪斜的脖子,能理解这位疲惫的母亲。她的体力不足以控制这么大孩子,也许在别处遭受过难堪,不愿再试。他难受地深深呼吸,当下做了个决定——满足男孩的要求,给他好好检查一次,绝不敷衍了事。他对男孩母亲说:“我会帮他检查,时间长一点,可以吗?”母亲诧异地点头,“可以。”他打电话给游叙,挂了电话,又对男孩说:“我们会帮你,好吗?”男孩频繁地眨着眼睛,额上全是说话时憋出的汗,“好。”五分钟后,游叙从仓库到了诊所,来得急,脸上还戴着工作需要的护目镜和口罩,裤子和袖子上全是雪白的粉尘。谈梦西见到游叙,差点流眼泪。大约因为救星到了,或心里难受,见到最亲近的人,便孩子似的要发泄情绪。
接下来,检查室像受刑室。游叙力气大,负责固定住男孩的头和脖子,谈梦西掰起男孩的眼皮,两个人把男孩子压在一台又一台仪器前,助理战战兢兢地cao作仪器。因为知道男孩控制不住自己,他们用了很大力气,期间两个人对视,在对方眼里看见浓浓的痛苦和无奈。一趟检查下来,四个人满头大汗。游叙拿了数据单,主动让谈梦西给这对母子打五折,马不停蹄回了仓库。一个小时后,谈梦西把眼镜戴在男孩头上。男孩看了看诊所外面,“谢谢。”男孩的母亲说:“你们人太好了。”这件事过去几个月,谈梦西偶尔想起,跟想起那些不听劝的患者一样,心里堵得慌。此刻,谈梦西不去代入他人,体会疾病带来的痛苦和无助,把目光投向自己,学会了视角转变,没觉得心里堵。他用肩膀撞一下游叙,微微笑着:“你不知道,你一进门、你回头说‘给他们打五折’,在我眼里,你的魅力值爆表。”一件平常的事,游叙没放心上过,叫他夸得耳朵通红,几乎受宠若惊,低下头也笑:“我担心你会怪我,害我们到这个地步。”“哦——”谈梦西饶有兴趣地看向他,“你想起你上次打架。”游叙的软肋,谈梦西全部知道,比他还记得清楚。他上次打架在中学时期,被同校的学生霸凌。他没惹谁,放学骑车回家,被几个学生堵在路上。他跟他们打了一架,蹬着自行车跑了。谈恋爱的时候,游叙要面子,没说过这件事,也没有告诉过别人。同居后,他们看见新闻里被霸凌的小孩,偶然聊起来,谈梦西听完,揉了揉他的脸,说他是个大可怜,问他爸妈有没有替他出面。没有,他们骂了他一顿,怪他不该跟人打架,罚他一个礼拜走路上学。同样荒诞的情况上演,祸从天上来,要是不出来这趟,怕是一辈子也碰不上。谈梦西没有怪他,更不会罚他,还夸了他。他接过谈梦西手里的消毒湿巾,眼眶有些热,“换我来。” 谢谢你的礼物这才是他们人生中最窝囊的一夜,两个人坐在地上,轮番给对方检查清理伤口。人生真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谈梦西没什么明显的伤,游叙还是把他的脸和手仔细擦了一遍,扒开他的头发,看看头上的肿包严不严重。肿包有点青,没破皮。他放下担忧的心,理顺谈梦西的头发,“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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