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森喜欢我的这一面,他总对这样的我言听计从,或许在他面前我是应当维持的,但很难,毕竟看着那样的他,我更为“狡猾”的另一面便会曝露出来,我会变得像一只普通的哺乳动物那般朝他露出肚皮,我知道这样会拉低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但很遗憾,这是无法控制的。甚至到了后来,在裴森的面前,我变得越来越向一个普通的“人类”靠拢,他的存在令我学会了犹豫,让我不由自主地开始考量揣测,有时候面对一个弱者,我居然也会代入到对方的处境了。这真是十分稀奇,或许你们无法理解这于我而言是有多珍贵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或许这才是我该变成的样子,那个“冷漠”的仇郁清,只不过是我的大脑为了让我适应社会而生造出的另一个人格罢了。当然,这世界上无关紧要的家伙实在太多,露出笑容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所以当我离开裴森,我还是会习惯性地表现出“冷漠”。跟裴森在一起,我开始为自己“变得像人”而感到高兴。十分遗憾的是,顾鑫就是在这时候找到我这里来的。时过境迁,我对他的厌恶并没有因为裴森的存在而减少分毫,甚至或许出于其他更为隐秘的原因——我觉得他更加讨厌了。他是来找我借钱的,张口就是几百万,我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勇气觉得我会愿意为他支付那个价格,就算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此后他能挣回来,我也是没有立场去投资我的仇敌的。顾鑫于我,是真正意义上的仇敌。不像我与裴森,是夹杂着情趣于宿命的羁绊。我甚至耻于自己曾用同样的词汇形容过他们二人与我之间的关系。当然,我也并没有忘记裴森对这家伙的看重。于是我翘起一条腿,让他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就算是考验他此行的诚意了。我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做的,但十分意外,他的答应干脆而果断……虽然真正屈膝俯首之时,颤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迷茫与脆弱。对于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他进行了堪称诚恳的道歉。其实事到如今,他的所作所为我早已不介意了,毕竟我并没有因他而改变人生轨迹,不是么?我也知道他的道歉其实只为铺垫他后续的请求,他声音颤抖语气急切,我已懒得计较他是否真心的。他说,他的家人其实并不知道他现在所做的生意。
他说他因为一时意气,跟自己的合伙人产生了嫌隙,那合伙人“道上有人”,以他昔日的欠债为把柄,不多的本金,债务却有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无视法律、没有道义,那些人以家人性命为要挟,怎么都与他过不去。所幸事发前,他已隐隐觉察到了危机的临近,举家搬迁,也是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事的原因。“这辈子,我遇到过很多‘机会’,但多数时候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滥交友的亏,裴森是事发后唯一还留在我身边的朋友,我不能让他帮我补这么大的窟窿,我……一直被他叫‘哥’,要是让他知道我现在混成了这个样子……”“抱歉,我只是想要维护自己仅有的一点自尊而已,事到如今也只有他,会像小时候一样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了,做人最基本的底线不能丢掉,所以仇总……我来找你。”顾鑫的目光分明畏缩,但自他的眉宇之间,我却又莫名看出了几分坚定。诚然,他是一个无比庸俗的普通人,但好在他还没有因为利益而完全抛却自我。我提出要求,我告诉他,我并不会按他说的那样,将那笔钱直接转到他的卡中,对此他欣然同意,说其实最好给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不像他,总是被人追捕、总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仇总,等还完了钱,剩余的我就拿来做生意,我跟你说,我看的这个项目很有前景!你就当是给我投资了,我日后……一定会成倍地回馈给你的!”得到肯定回复的顾鑫容光焕发,他开始向我描述他的商业图景。从前我只觉得他不过是一个三教九流的混混,没曾想他这回看重的项目的确有一定的投资价值。“不过,就算还了钱……那些人也不一定会放过我的家人……”当顾鑫面露犹豫地道出这句话,我便立即知晓了他此行的第二个来意。我这又不是安保公司,想要保证家人的安全,找我是什么道理?顾鑫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了我想要道出的话语,他“嘿嘿”笑了两声,挠头,脸上竟无半分对自己无知的窘迫,“你知道的,仇总,我这不是初中毕业就没读了吗?没文化没常识啊!但我知道你是我认识的最有权势的人,我不找你找谁啊?”于是我们签好了合同,约定好了汇款的日期,明面上说是“投资”但我却明白这笔钱大概率已经成了泼出去的水,回不到我的手上来的。我仍旧记得在离开时,顾鑫回过头,顶着那额头上乌青,冲我说的那句话:“仇总啊,我总觉得,要是没有发生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你,我,还有我们的裴森,我们三个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说不定。”我为他的大言不惭感到生气。也为自己真的想像了一下那样的图景感到可耻。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或许已经不再是裴森向往的那个冷漠且为复仇不择手段的仇郁清。
百合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