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他轻缓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分明是不该被听见的音量,对方却还是提步走了过去。他在秦思意唇瓣的开合间抓住了提示,接着,清润的嗓音便纠缠着绕进了他的耳廓。高大的梁柱在秋日的阴雨里落下无数阴影,钟情便在明暗间反复穿梭,看着秦思意坐在窗边的琴凳上,被大雨、灯光、夜色笼罩,变成画面中央最耀人心目的存在。他在距对方还有一臂的位置停了下来,安静地站着,无措又迷茫。“你的校服拿去改了吗?”秦思意仰头看他,掌心支着琴凳,不经意便往前凑了些。“嗯,舍长说不改会扣分。”“怎么选了这么旧的一身?”秦思意说着伸手在袖口的位置捻了两下,而后又换回先前的姿势,略显强势却也慷慨地继续道:“等会儿回去拿我的吧,正好多带了一套去年的。”“衬衫也可以换了。”他将视线落在了钟情的领口,那里还板正地束着领带。于是他抬手将它扯散了,一双眼睛笑盈盈地弯起来,用食指顺着布料绕了两圈,轻轻一勾便从衣领下拽了出来。“都回宿舍了还穿得那么端正干什么?”他说罢将领带塞回钟情手里,转身把谱子翻回了前一页,“你先上去写作业吧,我练完琴就给你拿衣服。”钟情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堆在掌中的布料,垂眸看了阵对方专注的侧脸,最后轻轻点了点头。走廊里断断续续传来他人的声响,和着窗外的雨声,显出某种朦胧的不真实感。寝室里的灯足够亮,倒不至于让钟情产生自己浸在梦中的错觉。他写完了作业,竖着耳朵趴在桌上听了一会儿,没有朝自己靠近的脚步声,也听不见藏在休息室里的琴音。钟情把画架从柜子里拿了出来,放上画板,思绪间摇晃着浮现出秦思意坐在窗下的身影,不知不觉就在隐约的嘈杂里起好了形。那几根廊柱被他连成了一道又一道门,重叠着深深将秦思意圈在了尽头。枫树的轮廓越过玻璃,在墙壁与地板上投下成片的阴翳,纠缠着爬满琴漆,末了在秦思意的衣摆与指尖染上葱郁而茂盛的影子。钟情凑近了,挨着那些凌乱却含着规则的线条。画纸上的少年还没来得及被添上细节,只是简单地留出了一张空白而没有表情的脸,可在钟情眼里,那人的视线却仿佛已然望出重门,精准地与他交汇在一起。他像是回到了推开门的那一秒,世界陡然割裂成了两半,身后的瓢泼大雨,以及眼前的璀璨静谧。钟情甚至觉得自己嗅到了飘在空气中的清淡香味,不像花也不像雨,缠着若有若无的冷,温吞却轻盈地落在自己身上。
“钟情。”秦思意的声音也是一样,仿佛婆娑春风,又好似枝上清霜,饱满清朗,却泠泠带着星点寒意。钟情太喜欢听对方叫自己的名字了,喜欢到甚至想要变成猫,变成狗,变成会被对方抱在怀里的小动物。他将脸颊贴在了画纸上,对着门后那一圈空隙,对着光影里端坐着望向画面之外的少年。秦思意上楼时钟情已经换好了睡衣,乖巧且无害地坐在床上,把被子一直拉到了肩下。他的眼尾并不像对方那样带着些神采地上挑,而是平直地连上了下眼睑。或许等他再长大些,这双眼睛便会因此而显得淡漠锐利,可此刻却只让秦思意觉出了一丝掺杂着可爱的少年气。“你起来试一下这件。”秦思意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出来,翻找了一阵又将一条西裤挽在了腕上。他把柜门关好,自然地倚了上去,斜靠着等钟情把自己的校服换上,末了又拿起椅背上那件还带着洗衣液香气的衬衣,朝对方丢了过去。“把衬衫也换了。”他的语气不像是在提供帮助,倒更贴近发号施令。傲慢地将下巴一扬,简直像是童话故事中被困在这座古老建筑里的小王子。钟情跟着他的动作慌乱接住了衬衣,踌躇着不知道该先解扣子还是先脱外套。总嫌青涩的躯干这下却又显得笨拙,僵在桌边闷闷发着愣,一双手便在身前悬着,无意间露出骨节处常年学画留下的茧。“要不然我给你找件新的?”秦思意走近了些,掌心覆上了那件才刚递给钟情的衬衣。他先将眼帘垂下了半扇,优柔地遮住了眼底那星点光亮,而后再不疾不徐地抬起,熠熠落向钟情,将对方本就繁乱的心跳逼得愈发混沌无措。后者迟滞地向后退了半步,将将撞在椅背上,整个人又是一顿,方才回答:“不、不用,这件就好了。”秦思意稍显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见钟情低着头不再说话,还当是对方生气了,于是礼貌地收回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衣柜前。“你先换上试试,不合身的话我回来再给你找。”秦思意说着将自己的睡衣放进衣篓里,径直朝寝室外走去。房门在秦思意松手后迅速回到了关闭的状态,‘嗒’的一声就将钟情与他的欣喜悸动一起藏了起来。他长舒了一口气,抱着秦思意的校服便倒在了床上,身后是柔软的被褥,怀里则是仍沾着对方气息的衬衣。钟情抬起手,又将五指松开,熨烫妥帖的西装便和衬衣一起盖在了他的脸上,笼着一阵冷冽的淡香,好像那仅有的几个夜晚,秦思意靠在他枕边时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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