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稍盯着他看了一阵,收起放在空位上的眼镜,主动往更靠近钟情的位子坐了过去。秦思意曾经在学校教堂外的林荫下问过对方一个问题。即便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却意外地由此读懂了自己的内心。与面对林嘉时的纯粹直白不同,钟情是秦思意想要又不敢说出口的隐秘心事。秦思意在落座后并不说话,反倒挺直了脊背,远眺着将目光落向场馆另一头的玻璃窗。钟情不解地跟着望过去,湛蓝天穹下,只有几片云彩轻飘飘地浮过。他合上速写本,审视一样,认认真真去看秦思意的侧脸。少年便心有灵犀地缓缓移转眼眸,多留恋似的,极速向他眼底坠下。“那天你站在窗口,有风吹过来。”说到这里,钟情兀自结束了这句话,秦思意稍等了片刻,接着轻声问:“之后呢?”“那些玉兰在树枝上晃。”钟情又停下了。他抬手拢了拢秦思意长长了些的发丝,继续到:“有片花瓣被吹掉了。”“掉在你的头发上。”“很漂亮,像舞池里戴花冠的女伴。”事实上,秦思意很早就猜到了钟情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是沉闷的男校里,尚且能与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们替换的奇怪角色。秦思意没有失望,也不觉得多难过。他明白自己还会遇到许多人,而钟情只是其中一个,或者说,第一个让他进退失据却又束手无策的幸运儿。先前掠过的白鸽盘旋着再度经过,他将视线从钟情眼里收回来,听不懂似的又放回了窗外。“只是一片花瓣罢了。”他指正到。秦思意确实是想要让两人的关系重回正轨的,否则他就该像课堂上那样,试图以鉴赏诗歌的方式对钟情的话进行解析。可他又矛盾地用指尖去碰钟情攥在身侧的手。温热的指腹轻触手背,趁着热意尚未消失,格外忸怩地等待起对方的回应。钟情读不懂秦思意,他烦躁地把头转回去,过了一阵才闷声说:“反正你就是在完成布莱尔先生交给你的任务。”“只要把我变得像你们一样就好了,你就可以丢掉我这个累赘了。”钟情的话不重,比起指责,更像是小朋友的抱怨。但他切实地正在不高兴,甚至秦思意难得主动地朝他凑近,他也只是端坐着,欣赏表演似的,冷眼等待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出乎意料的,秦思意将下巴搁在了钟情的肩上。
他以格外温驯的姿态倚在了钟情怀里,引诱似的牵住了对方的手:“钟情是钟情就好,不用变得像我们一样。”场馆里的水声嘈杂,混着消毒液的气味,从所有感官包裹住钟情。然而秦思意的声音携着一股朝露的香气倏然而至,铺天盖地,在顷刻间席卷了一切。钟情心想,他大概会是一只萌生了思想的傀儡。哪怕拥有再多的自主意识,可只要秦思意勾勾手指,他就会失控地去接受相悖的逻辑。钟情现在十七岁。他天真地想到,也许到了七十岁,他也还是会因为秦思意,变成盲目追随的小狗。——时间临近傍晚,林嘉时结束了训练,从更衣室回到馆内。钟情把速写本放进书包里,跟在秦思意身后,从看台的楼梯上走了下去。场馆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在离开之前,秦思意都没有要披上外套的打算。那条细白的脖颈便从卫衣领口延上去,流畅地没入了的发尾。钟情站在几级楼梯后,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秦思意藏在衣领下的背沟就随着步伐,隐隐约约出现在布料构筑的阴影里。这样的画面很适合出现在一些仅谈论情感的文艺片里,与对方清贵冷郁的气质很不相符,偏巧又确实诞生在他身上。钟情凝着那片皮肤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继而收敛回去,极力克制般咬住了唇角。三人原本计划着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不巧秦思意在等待林嘉时训练的时间里收到了公开演讲日的邮件。这几乎是春季学期最重要的活动,向来只交由每个宿舍最为出色的高年级学生。而今年斯特兰德的候选人,正是舍长与秦思意。钟情还不太了解这类活动的意义,只沉默地听着对方与林嘉时讨论。他们没有叫司机,打算好了,一路从游泳馆走回了公寓。这片街区已经有了些年头,步道上的石板起伏不平。钟情没办法放空注意,因此行进之余,又讪讪竖起耳朵,去听前方的两人都在说些什么。秦思意和林嘉时的聊天里其实并没有任何钟情不该听的话题,甚至关于选题也只是一笔带过。他们闲谈似的将斯特兰德与塔尔顿的要求进行对比,最后各自抱怨着,一同转向了身后的钟情。林嘉时看上去心情不错,全然没有放假前被伤病纠缠的压抑。夕阳将他的睫毛染成带橘色的枯黄,似田埂间烧起来的稻草,仿佛再过不久便会灰飞烟灭。这样残忍的比喻并不令钟情感到愧疚。他抬抬眼皮,看似谦和地去回应,深秀的眉目却压在浓重暮色里,漠然到几乎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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