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垂眸看他,睫毛便倾斜着盖在眼前。一小片雪花巧合地在此刻沾了上去,落成纯白的小点,幻觉一样出现在深沉的雨夜。秦思意攥着钟情的斗篷凑上前,温柔地吹了一下。后者的眼睑本能地随着这个动作合拢,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一滴才刚融化的水珠触到了皮肤。“是雪!”他睁开眼,秦思意正欣喜地朝墨色的天穹下望。这夜的雨水其实分不清在哪里夹带了雪花,但对方还是伸出手,迎接珍宝一样,遥遥地举向了夜空。“有这么开心吗?”钟情跟着秦思意往雨丝间看,今夜的雪根本就不应当被称之为雪,它们在潮湿的空气里顷刻化作水滴,顺着砖缝淌进路旁的草坪,没有半点聚集的可能。“嗯。”后者将目光收了回来,轻笑着重新与钟情交汇在一起。他的唇瓣被沾湿,由幽弱的灯光涂上靡丽的水色。钟情看着他温吞地吐字,漂亮的面孔铺上层不知是冷还是兴奋的薄红,妖冶得宛若童话故事里只会出现在雪夜的妖精。“嘉时说他出生的那年下了好大的雪,可是之后就再没下过了。”秦思意去牵钟情的手,湿漉漉的掌心传递出过低的体温,刺得后者反抗般立刻将手抽了回去。“但是你来了就开始下雪了。”秦思意并不介意对方的反应,他仍旧笑着说:“真好啊,你大概就是嘉时的幸运使者。”换作平时,钟情或许会当即进行反驳,但这天的他却莫名噤了声,像是认可了秦思意的自说自话。——或许是去年的圣诞义拍过于隆重,相较而言,今年便显得有些落寞。李峥停了秦思意的卡,加上后者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拍品,他最后空着手从礼堂的大门走了出去,看见雪花终于盖过了雨水,将夜幕染成了簌簌降下的白。不少学生在拍卖结束后直接坐上了来接他们回家的车。那些人往山下走,通往斯特兰德的坡道上便难得只剩下了钟情与秦思意。雨雪天的石砖很滑,两人因此走得极慢。秦思意在稍靠后些的位置,默不作声地一步步踩住钟情的影子。昏黄的灯光沿路照亮落雪,聚成渐远的光晕,细看还能瞧见周围四散的雪花。钟情轻轻皱了下冻红的鼻子,将手拢在嘴前呵了一口气,再度抬头的瞬间,一声不算过于刺耳的尖啸便带着细长的闪光冲入了云霄。他的脚步停下来,害得秦思意不小心撞在那件被雨雪沾湿的斗篷上。
后者不解地先往钟情颈侧看了一眼,继而跟着仰头,眼见一簇烟花在教堂的尖顶上绽开,变成无数金色的闪光。秦思意只有在入学的第一年见过圣诞假期前的烟花,再之后学校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得到批准。他没有想到它们迎接自己的到来,同样也会见证自己的离开。时间仿佛一刹那倒退回五年前的夜晚,那时他和林嘉时坐在塔尔顿的窗边,像所有骄傲而幸运的小孩一样,漫无边际地畅想着未来。五年前的烟花要比今夜的更为绚烂,一度让秦思意以为自己会永远那样快乐。然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就像被那夜的惊喜透支了所有的好运,眼看着命运脱轨,驶向自己无法控制的远方。秦思意高高抬着头,右手却向前,攥住了钟情的斗篷。对方收回注意,转身朝他看去。沾了水的毛呢布料随着这个动作滑出指间,突然将秦思意掌心里残存的温度变成了空落落的湿冷。“怎么了?”钟情问他。“学校里有一个传说。”秦思意没有将视线挪回来,依然看着烟花消失的方向,舍不得似的,许久才眨了下眼。“和你一起看到烟花越过教堂的那个人,无论你们分开多久,最后也还是会再见。”这句话的末尾,秦思意终于对上了钟情的视线。他好轻地笑了,嘴角浅浅勾着,眼眉似冬夜里清冷的弯月,弥漫出久违的静谧与笃定。钟情站在逆风的斜坡上,大雪不依不饶地从他身后绕到秦思意眼前,白茫茫搅乱早已映在脑海中的面孔,将其模糊成仅存于今夜的迷蒙画像。他看见钟情将手从斗篷里伸了出来,修长有力的十指挤进他的指缝,要进行什么神秘仪式一般,将两人拉得更近了一些。钟情握得实在是太用力了,以至于秦思意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指腹紧贴着自己的手背,而他的指尖却只能点在对方曲起的骨节上,汲取那一点错觉一样的实感。鲜红的玫瑰在黑与白的夜晚愈发显眼,秦思意进退失据,最后只好盯着钟情衣襟上的佩花,看它在风雪里孱弱地颤动。对方猎到的角鹿被切下脑袋制成标本,炫耀似的挂在了礼堂的收藏室里。秦思意每回经过都能看见一双眼睛幽幽从门内探出来,不聚焦也没有灵魂。他其实想过,要是那天钟情的子弹射中了自己就好了,以他的生命献祭,抵消一切的罪孽。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弹道卷着被击碎的玫瑰飞远,零星在他眼前飘起一阵花雪。他后知后觉地往山丘那头望回去,钟情就仿佛回到了初见的一眼,穿越过不存在的时间,懵懂而青涩地出现在了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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