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不是了,现在的他就连得知消息的资格都没有。《你》被记者用多方位多角度全面地进行展示。不再像当初那样被钟情刻意掩盖,而是用十数张照片挤占了装置艺术的全部版面,清晰地映出了十七岁的秦思意的剪影。他举着那把根本遮不住暴雨的小伞在橱窗外站了很久很久,等到雨水终于被刮进眼眶,这才无知无措地继续向前走。——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离开斯特兰德之前,钟情把几年积存下来的杂物都整理了一遍。在收起自己的年鉴时,他无意间翻出了前一年特地从布莱尔先生手里要来的秦思意在毕业晚会上的合照。或许是保存不当,照片已经渐渐开始褪色,染上一层仿如遥远年代穿越而来的色调。钟情以为只要不去看,不去想,秦思意的模样自然就会被淡忘。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他卖了画,换了寝室,甚至再也没有去过城央,关于后者的记忆却还是无比清晰地一帧帧留存在脑海里。钟情分不清是因为年少的喜欢,还是临别前遗留的恨意。秦思意总爱突如其来地侵扰梦境,携着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朝露的香气,满脸无辜地反复将他丢弃在楼梯的转角。钟情后来再也没有数过任何一个人在斯特兰德的楼道里迈出的脚步。古旧的台阶永远只有32级,无论快慢,无论是否停留,他们最终都会从这个仅用作连接的空间中离开,和秦思意一样,变成一行再普通不过的留在校册上的名字。钟情不关心所有交集甚少的同学,仅仅是让自己不去想起秦思意,就已经花费掉了他残余在课业以外的一切精力。——要是没有遇见过就好了。他想到。——要是能够再次遇见就好了。钟情已经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了。 溺亡『眼泪就只是眼泪,是从眼眶里毫无意义落下去的水。』秦思意现在很难去界定时间的快与慢,他活得窘迫且狼狈,任何小事都会让他感到焦头烂额。第二年的冬至似乎比前一年更冷了。起床时窗台上结了霜,斑白地铺着一层,恍然一眼,倒有些像零碎的雪。这天早上满课,下午还要去医院看林嘉时。秦思意煮了些速冻饺子放到保温盒里,将它搁在了母亲房间的茶几上。后者念叨了一整年的‘抓蝴蝶’,最近闹得愈发厉害。秦思意没工夫带她出门,又怕她跑出去伤到人。只好在每天出门前把饭准备好,像喂养一只动物一样,去养活自己的母亲。
——要读书才能有工作,要有工作才会有钱,要有钱才可以给妈妈和嘉时更好的生活。秦思意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算不算是自欺欺人,但他只能这么去想,他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昨天晚上我看见蝴蝶了。”离开前,秦师蕴莫名说上了这么一句。秦思意回过头,倦怠地将视线与对方交汇。母亲那双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睛难得在今天格外清明,真正期待着一场郊游似的,在阴郁且弥散着朝雾的早晨都显得雀跃。“是外面的树枝被吹断了。”秦思意并非刻意想要纠正对方的喜悦,他只是实在没有余力去幻想。一切都在透支他的精神。他把门关好,拿钥匙从外面转了两圈。将手收进口袋时,秦思意习惯性地叹了口气,又在雾气中飘忽地添上了一团转瞬即逝的白。——林嘉时的病不算突如其来,它一早就有了征兆,却始终被药物掩藏好,积蓄着只等爆发的那一天。同样的,在这场病到来之后,极速的衰弱也没有慢慢地发生。它骤然降临在秦思意举着天蓝色的小伞回到城央的那天,让台风带来的暴雨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秦思意最初以为对方不过是感冒。他知道保安时常不愿意给林嘉时开门,因此当看见对方坐在大雨的马路旁的一瞬,他没有觉得气愤,仅仅感到无奈与悲哀。他走过去,将伞举到了林嘉时的头上。后者把脑袋挨在自己的臂弯里,指尖还勾着装了菜的塑料袋,睡沉了似的,哪怕再没有雨落下,也安静地不曾觉察。秦思意于是轻柔地推了一下林嘉时的肩膀。可后者并没有抬头,而是就那么顺着他微不足道的力度向积了水的路沿倒了下去。秦思意那天没能吃上晚饭,回家的时候,林嘉时精挑细选的蔬菜全部都蔫了,冰箱里也不曾剩下过什么能够填补饥饿的食物。他站在岛台边出神许久,到底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大雨也能拥有将人浇得濒死的力量。“你吃饭了吗?”这是现在林嘉时最常问秦思意的问题。后者不会做饭,林嘉时总是担心自己住了院,当惯了小少爷的秦思意会挨饿。“吃过了才来的。”秦思意洗个了苹果递出去,他学不会削皮,即便买了削皮刀,也只能一下一下连皮带肉地让它们掉进垃圾桶。林嘉时整个人浮肿得厉害,靠在病床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端方妥帖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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