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知道了?”出乎陆霁预料的是,赵德竟痛快承认了。他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白胖的面皮上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因为身上揣着秘密,赵德心头总是沉甸甸的,有时夜里也不能安眠。陛下既已得知了“遗书”一事,他便觉得,自己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理由。在陆霁的视线中,赵德将右手伸入怀中,掏出张纸来。许是时常翻看的缘故,纸的边角微翘,颜色亦泛着焦黄。陆霁展开细看。他一目十行地看过,浑身的气息越来越冰冷。待看到最后一句时,他双眸中已是一片寒意。气质冷沉似铁。雪晴宫。明黄帷幔低垂,熏笼里瑞兽吐香,袅袅烟雾悠悠升起,氤氲出一片朦胧的暖意。床榻上,虞姮长睫微动,慢慢醒转过来。视线往下,男人的大手正箍着她的细腰,让人难以动弹。她努力挣了一下,腰上的力道却越收越紧。“姮儿醒了?怎么不多睡会?”男人带有几分餍足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一晌欢愉,陆玄璟神清气爽,犹如一只吃饱的大猫。他狭长的眸紧盯着面前女子红润的唇,偏头吻了上去。虞姮很乖巧地受了,柔弱地似根藤蔓。她莹润的手臂自然地攀放在男人的脖颈间,星眸微眯。“今儿怎么这般乖巧,倒不像是你了。”陆玄璟低头看她,心情很好。虞姮微微一笑,并不回他,轻推了他胸腹一把,穿鞋下榻。鎏金铜镜中映照出一张美人脸来。岁月似对她格外优容,虽已年近三十,但虞姮看上去仍如二八少女。美人鬓发如云,姣颜似画。她拿起把牛骨梳,轻柔地梳着,双目盯着镜中之人,提醒身后的男人,“陛下可还记得,今儿是葳萝姐姐的忌日。”宋皇后,名唤葳萝。话刚出口,殿里的气氛便陡然冷了下来。陆玄璟看她一眼,“你倒是记得清楚。”虞姮嘴角的笑淡了下来。怎么会忘了呢,她可是自己的密友,两人一度情同姐妹,这般的情分,要想忘记,着实难了。
即使宫内诸人都逐渐淡忘了这位皇后,她也会将她印在心底,日夜感怀。说到底,她能进宫为妃,还是因为她的缘故。虞姮美眸泛起几丝冰冷。陆玄璟见她面上又带上了锋芒,心头一痛,挽住她的臂膀:“别多想。事情都过去了。”虞姮“嗯”了声,将头枕在男人肩上,背对着他,面无表情。陆玄璟一下一下轻抚她背,听她说道:“再过一月便是曦儿的忌辰了。臣妾想去看看他。”陆玄璟动作一顿。见她双眸中微有泪意,轻叹道:“我和你一起去。”羲儿是他和虞姮早夭的幼子。虞姮怀胎十月,临产时,却下红不止。腹中男胎刚一出来,便没了气息。即使如此,陆玄璟仍给他取了名,名唤陆曦,寓意金乌出升、光芒万丈。他曾无比企盼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料孩子命数不长,徒留双亲无限感伤。纵使刚强勇悍,可思及早殁的幼子,陆玄璟的情绪亦低沉了下去。接连提及两个已亡之人,雪晴宫里的气氛凝滞许多,男人想要继续温存的心思倏然消逝。宽慰了她一番后,陆玄璟穿上冕服,出了房门。虞姮倚在桌边,见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旁的忍冬瞧见了,微叹口气,道:“娘娘何必说那样的话,平白伤了和陛下的情分。”她觉着,陛下待娘娘的情,不似作伪。自娘娘进宫后,陛下就没在别的宫里宿过了。每日下朝,便第一时间赶往雪晴宫。为此,她们还特意支了张宽广的书案,方便陛下处理政事。她有时抬头去瞥,会发现男人的视线时不时会落在娘娘身上。眼神透着些温柔。能独得陛下全心全意的爱,是天下多少女子羡慕的好事,何至于弃若敝履,把他往外推?虽在贵妃身边伺候了十余年,忍冬却觉得自己始终没有看懂她。她望着如玉观音般皎洁清丽的女子,兀自叹了声。现在娘娘还容色尚存,可再过几年,容貌衰颓了,难保陛下不会变心。当初陛下为了娘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多少也有几分年轻时的莽撞因素在。臣子上谏违逆了他的心意,陛下一时头脑昏热,便做出了种种令人瞠目之事。如今陛下已近不惑,性子比十年前沉稳许多。再让他和年轻时那样,毫无底线地维护娘娘,怕是难了。想到这儿,忍冬的视线在虞姮的腹部上一点而过。宫里诞下子嗣的妃嫔并不算多,丽妃和德妃生的庆王和端王虽无嗣位可能,却也能保全他们母妃的体面。昨晚李氏说的话虽不中听,但话中的道理确实没错的。指望男人的宠爱过一生,不如盼望着自己的子女能成器。在她看来,血肉亲情远比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可靠得多。可惜的是,娘娘当年生产时,坏了身子,再难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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