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双脚触地,倏然睁眼。入目是一条漆黑脏乱的小巷,巷子里没人,只有一条黄狗吐着舌头,冲她汪汪叫。阳光从爬满青苔的瓦楞上照下来,照在老屋缝隙里的脏污纳垢上,远远望去,端的是满目荆榛,断壁残桓。韩素愣了一会儿,而后才艰难地从脑海深处翻找出相关记忆。这是东篱大街唯一一条穷人巷,处在最南边的犄角旮旯,前些年还算热闹,近来倒是荒废了。巷内没了人影,杂草丛生,只偶尔能见到流浪狗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吃。韩素心悸,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记得001说的是回到穿越时的时间点,她穿走时明明身在梅林,也不知回来后为何到了这个小巷。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先找到无名的尸身。动作比思绪更快,等韩素反应过来时,她已然坐上了马车。乳白色的熏香在半空氤氲开,像是用白烟绘成的泼墨画,缥缈又唯虚无。车内被熏得暖融融的,韩素靠在软和的坐垫上,两手微微下垂,指尖发紧,坐立难安。短短几盏茶的时间就像被无限拉长,好不容易挨到停马,她连话都顾不上说一句,急匆匆将钱扔给车夫,而后扬长而去。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梅林时,心脏像是被冻住似的,一寸寸冷了下去。白梅漫山遍野,绵延百里,像是落了一地的雪,长风过天,花瓣纷扬,下了阵花瓣雨。可视线所及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见不到,更遑论是尸体。“001!”韩素下意识向自己的系统求助,可她刚开口说了一句话,才倏然想起001早已不在了。直到这个瞬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空虚,恍然意识到,往后再也听不见那个相伴自己三年多的机械音了。于是韩素缄了口,独自一人走在簌簌冷风中。三年多过去,她早已忘了当初是坐在何处赏的花,也忘了那时漫天飞舞的白梅有多美,更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唯一清晰的,是无名死前那双漆黑的眸,和流得到处都是的淋漓的血。韩素没有哭没有闹,安静地找了很久,从日头高照寻到夜半三更天,到后来她实在走不动了,便放任自己倒在铺满花瓣的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入了夜,风变得愈发冷,韩素敛着眼睛,突然感觉这梅香好浓,好讨厌,悄无声息地钻进她鼻尖,几乎逼得她喘不过气。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双鞋。韩素缓缓将视线上移。许言初还是那副不染纤尘的仙人样,身着青灰道袍,手执雪白拂尘,悲悯地望着她。“情深缘浅,有缘无分,天命如此,何必强求。”韩素闭了一下眼睛,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她在万里长风中听到了自己嘶哑的音嗓。“偏要强求。”自那之后,韩素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性情,父母如何失望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她也不在乎。她不再如昔日般笑脸迎人,也不再强迫自己去学琴棋书画,反倒整日整夜地将自己埋在藏书室,翻阅的都是些招魂吸灵的邪书。无论多么离奇的方法,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过。刚开始,她画吸灵阵,放了自己快一半的血,险些救不回来。后来,她剖心脏,将冷刀贯穿胸口,机缘巧合下被打断,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再后来,她不知从哪儿听到了一个传说,说人的骨头有灵,献祭骨节,兴许能唤回生前最重要的人,于是,她生生断了自己一根指骨。许言初若是再晚到一会儿,那根小指,便是神仙也难救。彼时韩素的面容被遮挡在黑发下,身子细微发着抖,疼到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许言初拂尘点地,咬牙气道:“执迷不悟!自食恶果!”韩素缓缓抬头,眸中盛着一汪悲戚,像是浸在寒潭中的月,稍不小心就会化开。于是许言初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过去最疯的那段日子里,韩素眼睛熬坏了,半条命也给折腾没了。她试了所有能找到的方法,奈何百无一用。世间执念或许皆是如此,求不得,不甘心,放不下。于是,她独自一人行至远郊,白玉琼三千长阶,她一步一叩首,血迹绵延了百里。她早已记不清自己爬了多久,心中也没了时间概念,饥饿与疼痛麻痹了她的神经,到顶的那个刹那,韩素抬了一下眼睛。乌云蔽天,雷电将庙堂照得晦暗不清,高大的佛像双手合十,悲悯地俯视众生芸芸。暴雨倾盆而下,半尺景色渐朦胧,仅仅是一个瞬间,她衣衫尽湿。韩素失力地倒在地面,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周宁信佛,平日腕上总是带着串佛珠,闲来没事便拈两下。那时她年纪小,暗中嗤之以鼻,沾沾自喜自己有智谋。直到现在,快绝望的现在,她才恍然明白,原来所谓的不信神佛,背后都藏着一个心满意足。她那也不是有智谋,而是无所求。-------------------- 白鼠=====================朦胧烟雨逐渐与晃荡烛影重合,韩素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师父,不管怎么说,我们胜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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