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他们给我画过一副机关图,一定让我记下,还有……”夏柳顿声,“还有,将我抛在了那个大雪天。”她眼底划过一丝痛楚与恨意,很快又被掩埋。“抛弃?”刘老太喃喃道,“不是的。”夏柳一怔。幼年的很多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一直到现在,她仍记得被抛下的那个夜晚,清晰得一想起来,就会感到刺骨的寒。那是个极冷的冬日,大雪封道,将天地淹成茫茫的霜白,孩童尖锐的哭喊划破寂静的夜,惊飞了屋檐上躲雪的鸟雀。夏柳太冷了,浑身打着寒颤,提不上一点力气,冰渣子落下来,和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在她脸上化开。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恍惚中,似乎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托着她的咯吱窝,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再一睁眼,眼前不再是父母宠溺微笑的脸,而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老妇人。她一板子抽在夏柳后背,怒喝道:“愣着做什么!还当自己是金贵的大小姐?!起来干活!”这一板子,打碎了夏柳童年的幻梦,打出了未来十余年的劳累。从此春日花、夏日蝉、秋日果、冬日雪都与她无关了,她被禁锢在高墙之下,成了显贵们唤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自由的灵魂被困在深宫里,成了一文不值的贱命。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夏柳都恨极了父母,恨他们的无情,恨他们的冷心,恨他们的远走高飞。于是她不再提及自己的双亲,旁人问起时,也不过轻描淡写一句“早死了”,也不愿回忆过去,好像不去想,她就从没拥有过那些自由岁月,于是她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告诉自己,没什么好不平的,你生来就是做奴隶的命。长此以往,她忘了韩庄夏日的蛙鸣,忘了一望无际的稻田,也忘了在胡同内为她掌灯的老人。她花了近十年去恨父母,去接受自己的命,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事情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或许恨错了人。这让她怎么释怀?“奶奶。”夏柳双眼通红,几乎要落泪了,她艰难道,“十多年前,夏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鬼市=====================辰时过半,初阳冉冉上升,总算把光洒向了昏暗的胡同。微风拂过,将枯枝上挂着的数十个银铃吹得叮当作响。低矮的石屋内,摆着一张缺了个角的木桌,桌上只点了根蜡烛,四人围桌而坐,面庞被烛光照得忽明忽灭。夏柳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泛红的眼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内心:“奶奶,你说的做戏是什么意思?他们没有抛弃我是什么意思!”
刘老太出神地盯着时不时晃动的烛焰,像是在回忆什么。她眼底有痛苦,有迷茫,有悔恨,种种情绪混在一起,最终只化作一句冗长的叹息。老友临行前的嘱托似乎又浮现在眼前,那一字一顿,不知用了多大毅力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让小柳恨着我们吧,只要她这辈子不知道真相,就能平平安安活下去。”“你父母临行前,让我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刘老太缓慢道。她偏头看向窗外,那扇窗开得极高,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见到湛色的天,干净得像那夫妻俩纯粹的心。她顿了一下,补上下半句:“但我总觉得,倘若就这么瞒下去,对谁都不公平。”不光是对夏柳,也是对夏氏夫妻。人无法在羽翼下躲避一辈子,总得出来面对现实,夏柳在乌托邦里藏了十年,她有权利知道真相。刘老太迟缓地起身,借着拐杖的力道,往那个低矮的木柜走去。她移开木柜,摁下机关,只听啪嗒一声。另外三人眼睁睁望着那块墙壁往后凹陷,推出一个小黑盒,谁也想不到这个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的小石屋内,竟还能有这种玄机。刘老太拿着黑盒回到桌前,将玉盒里的琉璃石往顶端一摁。琉璃石严丝合缝地嵌入上空,与此同时,咔哒一声响,沉寂多年的黑盒应声而开。尽管好奇,可谁也没迫不及待地将黑盒抢过来,都安安静静地等着刘老太打开盖板,取出里面泛黄的羊皮纸,刷一下在桌面上摊开。韩素一手支着头,一手随意地摆在桌上,垂眸去看那半个桌面大小的羊皮纸。那是一副手绘地图,画得很仔细,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又小又淡,或许是因为隔的时间太长,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再去细瞧,还能发现右下角刻着一个骷髅的图案,而地图最显眼的地方,必然是下方那个被红墨圈起来的地点。那道墨痕颜色极深,时隔多年仍透着血色一般的艳,整个红圈画得张牙舞爪,几乎要飞出纸面,向外扑来,足以见着墨人情绪之重。韩素上手抚平蜷曲的纸面,借着烛光细细瞧了一番,正欲开口,有个声音却先她一步。季白檀低声道:“镇南关。”韩素下意识偏头看他,这人一路上不声不响太久,她险些忘了身旁跟着是太子。是从小被当做君王培养,对岳国所有地点了如指掌的太子。“小伙子眼力不错,竟能一眼看出来。”刘老太心下略惊,“不错,就是镇南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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