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实在饿得头晕眼花,林山雪就给自己泡碗面,后来连泡面也觉得麻烦,索性囤了几箱饼干,无甚滋味,仅能饱腹。吃饭和活着对于她是一样的,可有可无。活着固然可以,不过是睁眼闭眼,对前一天、过去二十多年的机械重复,死了当然更好,长眠不起杜绝所有麻烦。她不会特意追求活着或者死去,一切随心、散漫。瓷勺再一次擦碰碗壁,江绥的注意力从窗外拉回,盯着林山雪搅动汤匙的手,沉默一阵,然后说:“再不吃就凉了。”放下汤匙,指尖触碰到碗壁,温度正好,手好像就黏在碗上,舍不得移开。很多年没有人催过她吃饭了。十四五岁把自己关在房间,滂沱的大雨敲得雨棚劈里啪啦响,妈妈在厨房声嘶力竭的叫吃饭了。林山雪带着耳机,声音开到最大,源源不断朝耳廓倾倒嘶吼出来的反抗与乱七八糟的自由。怪异、嘈杂、烦躁、闷热,像要把所有不满所有情绪都从音乐中倾泻出来。林山雪跟着节奏晃动身子,青春期自以为是的忧郁在身体里四分五裂。然后门被愤怒撞开,一把扯下头上的耳机,妈妈还拿着锅铲,怒目切齿地大吼:“你聋了?叫你吃饭呢!去拿碗筷!”那时与父母的矛盾在于,他们总是要在不适宜的时间叫你去干别的事,非去不可,不去就一声接一声的叫,叫得心烦、叫得躁动。林山雪快气死了,又不敢撒气。吃饭什么时间都可以吃,晚吃甚至不吃一顿又不会死,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叫出去,说不通,只能对着空气挥拳。现如今再回顾,只剩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唏嘘。一句话被用得多了,再说出来未免烂俗矫情,可如果用得不多,林山雪也记不住它,况且,她也找不到更准确的诗词来形容她的感受,只能沿用。但情绪本来就是矫情的,写诗的人矫情,用诗的人矫情,回忆最矫情。于是把手从碗壁上移开,直视江绥,“你不关心我吃不吃饭,却要守在这儿看我吃,你也不关心我是死是活,却一定要带我回来,为什么?”她的目光直白而□□,看得江绥头疼,伸手去包里摸烟,他不常抽,买一盒能装十天半个月,摸了空才想起上次买的烟傍晚葬身于大海,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我不关心你吃不吃饭饭,为什么还要守着你?我不关心你的死活,为什么要救你?”江绥曲着手指,不间断地敲击膝盖,把问题抛回去。林山雪弯了弯嘴角,看着他不说话,守着她吃饭、救她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种,并不一定就是他提出来的那两种可能。江绥蹙起眉头,眼神无奈看向窗外,“就当作是一次陌生人的善意不好吗?”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眼底漫起一股隐秘的兴奋,林山雪说:“你要是换一个理由我也懒得追究,可我就是讨厌有人用善良当幌子来掩盖真实想法。”
江绥挑眉,指间的频率慢下来,似在考虑,“真要刨根问底?”林山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凌晨十二点。海鸟绕着闪烁地灯塔飞个不停,沙哑的叫声此起彼伏。林山雪趿着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怀里抱着还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看着身后紧闭的大门,耳朵里回荡着江绥关门前最后一句话。“睡衣送你了。”从来都是自己把别人气得气血翻涌,无话可说,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林山雪不知道用什么反应面对。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在信息茧中太久,忘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就住在蓝港,离这儿不远,半山腰上,下午没带手机出来,黑灯瞎火走回去,明天十有八九上社会新闻。上社会新闻倒也没什么,就是不体面,死后还被陌生人评头论足。林山雪生前不是个体面人,死后想稍微体面一点。在焚尸炉里烧个面目全非,人生所有经历化成一把灰和几个烧不烂的硬骨头,再一股脑全倒入大海,或是成为养料,或是被鱼虾吞食,或是就飘在海面上,追着落日往天涯海角去,真他妈至死也浪漫。这就又想远了,她遗嘱都没立,别人都不知道她想海葬,就算立了遗嘱,能帮她撒骨灰的人也还没找到,再往近处说,她连焚尸炉都没进……好在这事儿也不着急,能往后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怎么让江绥把门打开,好让她回去把那碗凉得彻底的鸡汤泡饭吃完。刚才人递到她面前她不吃,现在被赶出来又想着,林山雪也觉得自己贱,但是没办法,所谓当时只道是寻常,不过印证一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可见百年来人类的困惑遗憾都是一样的,没有多大进步。但若让30分钟后林山雪穿越回30分钟前告诉过去的自己,你要珍惜这碗鸡汤啊,以后喝不到了,30分钟前的林山雪只会大骂30分钟后的林山雪傻逼。拍了拍门,试瞧这门结不结实,能不能一脚踹开。又想如果自己一直敲门或是往玻璃窗上扔石头,江绥会不会开门放她进去。应该是不会的,看江绥刚才赶她出来那强硬,估计会报警送林山雪去局子里呆一晚,如此一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的路也被堵死了。二楼客房的窗户没关,要是她有力气,院子中又恰好有棵歪脖子树,她就刚好可以爬上去,但可惜的是,力气和树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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