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燥热的夏季,早有夏蝉按捺不住提前叫响,殡仪馆的旺季也随之来临。刚送来的是位独居老人,下楼买菜把头摔出一个大窟窿,身上多处骨折,当场死亡。与林山雪一同处理尸体的还有一个新来的实习工,叫段意,刚满20岁,还没毕业。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鲜血淋淋、脑浆四溅的尸体,冲击力非凡,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吓得冷汗直冒,不敢靠近。林山雪一脚踢在段意的小腿上,让他别挡路,段意顿时一蹦八尺高,捂住嘴才没叫出来。她不喜欢带新人,又菜又麻烦,忙帮不上还添乱,但看菜鸡被吓得鸡飞狗跳总是令她感到开心。“你去把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我?”段意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林山雪又踢了他一脚,“不是你还是我啊?快点。”段意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心里有些委屈。李主任第一次带他去见林山雪,林山雪低着头,段意看不清她的脸,直至李主任叫她了一声,她才施舍般的抬头看了段意一眼,然后又垂下去。只那一眼,段意浑身战栗,如遭雷击,她就像迷雾中走出来的少女漫冷美人,淡漠、疏离、高傲,但又在众人没有察觉的地方留有不为人知的温柔。这几乎就是段意最喜欢的动漫女主形象。相处了几天后,段意觉得他是疯了才会觉得林山雪是冷中带柔的女主。她完全就是一个不在乎别人感受、以他人的痛苦为乐、不尊重他人生命、不敬畏死亡的反派!就像刚才,林山雪看见他害怕竟然在尸体面前笑出来,别人实习都有温柔细心的前辈指导,怎么到他这儿就成了困难模式?段意心中愤慨万分,冒着今晚做噩梦的风险,强忍着不适清洗消毒,一结束就抛下工具跳出十米远。还没顺畅的喘口气,就听林山雪在身后不屑的啧了一声,事关男人的尊严,段意当场炸毛,却见林山雪毫不避讳俯身贴近尸体,一时如鲠在喉。老人的头上摔出一个窟窿,需要用特殊的材料一点一点填补,再贴上假发,才能恢复如初。找不到插话的机会,段意扶墙挪到角落,背部有了支撑点,虚软的小腿恢复了知觉。没有带手机进来,空下来就无事可做。林山雪正拿着镊子把伤口里的碎骨挑出来,不可避免地翻到血肉。段意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红彤彤的一片。“呕。”他急忙捂住嘴,靠着墙蹲下,目光涣散,仿佛林山雪搅弄的是他的大脑。
这怎么能忍住不想吐的?段意难以置信地往林山雪脸上看,企图找到一点动容。她对段意的反应毫无知觉,神情非喜非悲,眼神沉静而专注,隔绝了外界一切干扰。就像一幅画,段意心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片刻后又觉得对尸体不敬,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他的胡思乱想干扰不了林山雪,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段意的视线在林山雪身上停留的越来越久,不安的心脏随着尸体一点点被修复,缓慢而坦然的平静下去。生还是死在这一刻变得没有意义,残破的身体在林山雪手下重新焕发生机,像是睡着了,只要轻轻唤一句,老人就能睁开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段意怔了一怔,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等处理好一切,老人的女儿才匆匆赶到。她在外地上班,因为出差得以回家看看母亲。出差前一天女儿打了电话告诉母亲这个消息,结果老人不知是太兴奋了还是怎么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给女儿打了很多个电话,问她明天几点到?要吃什么菜?要不要他去车站接她?又让她注意安全。女儿本来就被这些接二连三的电话搞得心烦意乱,再加上因工作失误被上司说了一句,烦上加烦。再次接到母亲的电话,女儿忍无可忍,对着听筒吼了一句:“妈,你能不能别烦我?”没想到成了她们母女之间最后一句对话。女儿踏入殡仪馆,先感谢了工作人员,又冷静地和工作人员讨论了丧葬用品与事宜。先来的亲友们看见她,悄悄擦干眼泪,不敢在她面前哭,女儿假装没看见,笑着与他们拥抱交谈。一切处理完毕后,女儿才提出要见母亲。老人安详的躺在棺椁里,女儿仿佛怕吵醒母亲,用很轻的声音说:“妈,我回来了。”段意站在旁边,鼻子一酸。“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我真的回来了。”她把声音放大了一点,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妈……”她再也说不下去,攀附着棺椁跪下,泣不成声,“妈,对不起,对不起……”林山雪只听了两句就退了出去,趴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迎面吹来咸湿的晚风,周晓岚也刚结束工作出来,看见她一个人在这儿就问:“段意呢?”林山雪嫌弃的往后瞟了一眼,“在里面哭成猪头。”“……”周晓岚推她,“能不能对新人友好一点,谁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林山雪不以为然:“我就不是。”“你是一般人吗?”周晓岚白了她一眼,“亲爹亲妈死在面前,你估计都不会掉一滴眼泪。”风吹落一片云,荒凉的暮色填满空荡的走廊,林山雪逆着光,成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她轻轻一哂,看着渐渐沉没的太阳。
百合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