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等待君王驱使的酷吏干才,此刻也许依旧静默在市井闾里,也许依旧埋没在人潮人海,自己都尚且不知道命运的安排,也不知道那宠爱与残酷并行的未来。所以他也不好分析,不敢笃定其中是否有着朝堂势力的掺和,没法认定某一方的过错。他只能看着这寥寥四字,看着这个足够简短的词语。在满心复杂的思绪中,不得不承认它戳中了自己内心最脆弱的几个地方,确实有着足够庞大的力量,将整个朝堂乃至于恐怕他未来的继承人都牵扯其中,淹没进皇帝本人由怒火掀起的漩涡。所以昭帝、宣帝,他们还真的是刘彻原先想要托付江山的人选吗?他曾经儿子孙子的猜测,此刻还能够算得上属实吗?昭宣、元成、哀平……原来还仅剩下六代吗?原来在昭宣这两个听上去还称得上成器的后代之后,就只剩下四个,不管是后世人提过事迹,还是单单从谥号上来看,就显得平庸的后代皇帝了吗?如果没有巫蛊之祸的震撼在前,刘彻肯定是要为了那谥号哀帝的子孙,竟然会被麾下鼓吹再受命的声音蛊惑到想要禅位男宠,这样的荒谬事迹而发火的。可是太多了:他想要为之生气,想要冷哼,想要嘲讽,甚至想要以身替之告诉他们正确解法该怎么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他确实感觉到了一种麻木,一种心灵上的疲惫。他能有什么办法?后世人早就讲过了,宣帝对于继承之事,都没什么办法,最后只能挑个元帝上位。后边那些皇帝到底不是他本人,没他那么能耐,也不可能让他前去替代cao作。刘彻放过了自己的额角,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右手,自己此刻以及将来,将要执掌天下大权几十年的右手。他最后只能把握住当下。因为他自己知道,从此他没办法全然信任,自己可以将休养生息安定民生的任务,坦然地交给儿孙了。巫蛊之祸的未来就将会像根刺一般深扎进他的肉里,时时出现的隐痛,每次出现都会迫使他在疼痛中清醒,让他再一次恼火。可悲吗……?也许对于他未来的继承人是会有点吧。但是刘彻更讨厌,那样的未来在后世人提点过后依旧发生。他攥紧了手掌。不就是他本来想把休养生息安定人心这种事情顺势交给后代处理,正好给自己省事,还能给儿子积攒名声。结果被全盘打乱,属意的儿子恐怕没了,自己不仅得下场处理,恐怕名声都跟着再差了几分吗?刘彻当然想得到会发生什么。面无表情着,他攥成拳头的手狠一下拽,带动了周边的空气,耳中甚至能够听见一声突然爆开的呼啸。像有无形的利刃被他握在手中,跟着这一下劈的动作,划开了虚空。既然好好给儿孙铺路都会有意外发生,那他就自己来干好了。刘彻这么冷淡地想着。
他当然还要盛世风骨,还要功在千秋。而这次他更要把那罪在当代的牌子,一把摔个粉碎。【我们之前念过白居易的诗,说曹cao和“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句相当的契合。而实际上,不论别的,光看这一句本身之用典的选择,就可见乐天之精妙。因为王莽在最初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形象,都是全然在模仿周公的。】刘秀:……“呸。”小声地啐了一口,光武皇帝的脸色很明显带着点难看。“他也配?”周公辅成王,这可没有辅佐着辅佐着,把自己辅佐着成王的位置上去啊!就算确实曾经也听闻过对方装得似模似样时候美好的名声,刘秀也坚决不愿意承认自己也被蒙骗过。【比如元始元年的时候,他就曾示意益州塞外的夷族,让他们自称越裳氏,重译到汉廷献上白稚一、黑稚二。为什么要这么干?因为《尚书大传》里头就说过:交趾南边有个越裳国,当周公摄政六年的时候,他们特意到中原献上白稚,原因是当时他们国内几年不曾有烈风和y雨,于是觉得中原有圣人出。这个圣人就是周公。王莽仿着这件事再干上一出,就是为了标榜自己就是那个周公式的圣人。于是王政君给了他“安汉公”的称号。从此以后各地竟然连续不断地发生祥瑞,短短五年之间,最后竟然出了七百余件。这可把朝廷上下乃至于汉朝百姓们给“感动”坏了:妈呀,武帝之后的大汉天下,经学家们的灾异说从来就没停止过鼓吹,国运因此都被打击得奄奄一息了。此刻竟然真的有祥瑞,甚至是数目如此巨大的祥瑞出现——这是国家出了圣人啊,这是未来见了光明啊!哈。】后世人的冷笑很短促。而终于回神的刘彻也跟着。如果是他之前听见这些祥瑞的发生,那确实免不了几分喜悦与轻松,觉得是上天对他的肯定,他确实就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可是在经历了宗教狂热对他威严的打击,经历了后世人对所谓迷信谶纬的嘲讽之后,再听见在他之后做得还不错的昭宣时候,灾异说依旧喋喋不休,却偏偏给了那个篡汉的贼子祥瑞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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