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墓园成功找到了女人,她跪在一座新鲜的墓碑前,泪流满面,但我能感受到她瘦小躯体中压抑的愤怒。利安得小心翼翼地将捧花放下,女人惊异地回头:“你、你们……医疗系的学生?那个混账莱文的学生?我不欢
迎你们!”
事情变得有些难办了。
我转向利安得,凑在她耳边道:“利安得,帮我个忙好吗?毕业典礼我不知道该穿什么,你可以帮我到市集上买一套男士礼服吗?这些金子我想足够了。”我将金袖扣摘下,交给利安得。
这是个命令,她会服从的。利安得点点头,离开了。
现在,只有我和女人,我们可以顺利展开交易了。
我将捧花放下,面无表情地看向女人,说:“您应该对我感到很熟悉吧?我就是在教堂里告诉您,您可以与我做交易的人。”
女人似乎有些恐惧:“你是谁?不、你是什么东西?”
“我杀了莱文。”我单刀直入,“所以,我想我应该称得上是您的朋友。您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实现,不过,前提是您得把命和灵魂都给我。”
这是讹诈。但前提是对方愿意。
女人闭紧了嘴,沉默不语。
我为她开出条件:“让您女儿死亡的真相沉冤昭雪?还是让莱文的家属统统死光?还是要这个小镇上的人都为您女儿的死付出代价?或者让一直不作为的学校受点敲打?或者,考虑下让您的晚年荣华富贵——我可以提前收取您的灵魂,但保证您的肉身继续活着,到您该死的时候,我会来取您的肉身。”
女人在颤抖。
“唔,您的表现……您是觉得,让真相沉冤昭雪不重要吗?我也理解。毕竟很多人类,拥有宽恕的美德,上帝说,别人打了你左脸,你就要把右脸也伸过去。我虽然不会这么做,但我明白这是一种人类的处事方式。”我思考着,笑起来,继续说道,“不如说,宽恕加害者,能为人类赢得道德高地的优势。他人越是伤害,便越是宽恕,那么,自身便与圣人无异了。而道德,也是有力量的。”
“道德就像一副长短难以明确的尺子,需要用它的时候,就无限地夸大它,不需要的时候,就无限地贬低它。您可以借此成为小镇里最善良、最有宽恕之心的人,毕竟,他人侵犯伤害了您的女儿,您都能原谅。假设这个小镇是投票选举镇长,我作为镇民也会投您一票的。”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是您女儿的名誉在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被损毁,是您的愤怒永远得不到平息,也是您女儿的死,成为了您获得圣人之名的垫脚石与消耗品。我读到过人类很多这样的历史,慷他人之慨,替受害者原谅加害者以为自身谋求道德优势,圣人名利双收,死者道死魂消。”
“您要做这样的人吗?”我问,笑容丝毫未减。
风簌簌吹过,小镇已然到了深冬,十分寒凉。女人穿得并不多,她开始发起抖。
我接住一片飘落的山毛榉树叶,将其幻化成一件暖绒的冬衣,递向女人:“我不着急,您可以慢慢想。天气冷,请先穿上这个吧。”
女人沉默地披上衣服,双眼盯着她女儿的墓碑。
我环抱双臂,双目环顾这个小镇。身体已经适应了玻璃眼珠,所以不会一直流泪了。只是比起以前的眼睛,还是要敏感一些。
这镇子倒不大,但人杰辈出。
过了不知多久,沉默的女人突然发出细碎的哭泣声。
“可是……我为她昭雪,最后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死了,我也在教堂闹了一场。我已经洗刷了她的名声……死人已经离开,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女人说,她更多地像是在喃喃自语说服自己。
我叹了口气,说:“您有丈夫吗?”女人如遭雷击,低声回我:“有。”
“这么久了,您的丈夫怎么没有过来?”我问,语气平常。
“他、他很忙,对,他很忙,作为医生,他一直很忙……”女人重复着她口中的借口,态度变得非常僵硬和不自然。
我走近瓦莉沙的墓碑——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因一场自己的医生父亲就能治好的炎症失去了生命,并受到了性侵害。这事本就是不寻常的,即使父亲再忙,也不会无暇顾及自己的亲生女儿。
女人在教堂一场歇斯底里的大闹,本质不是为了女儿的名声,而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就如同她说过的,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最重要。
所以,哪怕是父亲以女儿的贞洁作为筹码,向莱文医生交换升职的机会,但因为女儿已死,丈夫还活着,所以丈夫就是可以原谅的。至于真相,以及其它的事情,就让它埋在雪里、埋在土里,永远不见天日就好了。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得到了莱文的信任。我喝干了他的血,也就知道他生平最挂念的事是什么。
整件事里,或许唯一超出这些成人算计的部分,就是十五岁的瓦莉沙拒绝成为筹码,在“手术”过程中拼命反抗,最后,被莱文医生不小心开了刀,以及不小心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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