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郎,”伏霄笑了笑,从他的竹篮里取出一朵,随意簪在耳边,“落花辞树,短短几日就要凋零,今日害得师公子耽搁在此,小王心中实在惭愧,这些花不如全卖给我?”师无算挺大方,道:“殿下喜欢,便赠与殿下。”伏霄以扇轻点掌心,看着眼前花团锦簇,“今次就罢了,我与师公子不过见了两面,何以心安理得白收你的花?若是往后熟稔了,我才好涎着脸来取。”“殿下如此说,我倒不好意思了,”师无算慢条斯理,将花箧取下,只取了其中几只茉莉、栀子之类的花骨朵,攒成团递给伏霄,“我记得初次相逢时,殿下颇钟情这香气袭人的小玩意,这几枝花当晚生请罪,请殿下宽宥了晚生浮浪冒犯之举,莫再说些折煞人的话了。”说话时,前面正巧有些垂髫稚儿正在玩耍,师无算唤来他们,将篮箧中的花分了个干净,他生就一副亲切面孔,孩子们自然亲近他,欢欢喜喜别了花朵在襟上,又各自玩耍去了。伏霄瞧着他嘴角噙笑的样子,心想,这可真是个妙人。不过浅浅试探一下,便让他碰个软刺。倒有些,让人想起一些与故人的过往来。彼时在涵虚洞,伏霄还是一尾小龙,时常盘在书案上大睡其觉,偶尔旁观同窗成群结队地犯浑,剩下一点时间,方才拿来修习仙术。饶是他这般懒货,仙术竟然还看得过眼,简直十分可恨。他记得那年,应当是个雪天,涵虚洞外雪花如席,下了一夜才将将停歇,外头积雪埋腰,众学子都懒得早起,纷纷借口不去早课,到场的人少之又少。伏霄却因冬季到来,不胜困倦,自前一日起就歪在课桌下昏睡整夜,此时才不声不响游出来。正盘在桌上呵白气,涵虚洞的仙者却从山下领来一个小童。这小童,头上两只毛茸茸的白耳时隐时现,耳背一点黑睛也似的斑点,摆明了是只小老虎,同窗有的坏心顿起,散了学围在一处,拿竹竿绑了狗尾草甩来甩去 ,口里叫着:“小猫儿,这个如何?”伏霄呵欠连连,睁开半边眼睛,瞧着那边的动静。昔年尚在稚龄的虎君已然展露出他后来为人称道的君子做派,面对一群小混球,淡淡然捻住了那根狗尾草,纳入袖中,笑道:“我才入学,不知各位学兄喜欢这个,莫非是同窗之礼?”说罢,袖中簌簌落下狗尾草的种子来,说来也有趣,草种一落地便生芽,滋滋冒出一大片绿色,那些戏弄他的,亦是满身满头是草,好不惊惶。檀光又笑道:“若不是礼,又赠我这野草做什么?”那些顽劣子本以为檀光柔弱好拿捏,不想竟有几分扎手,只好吃了哑巴亏,受下这一招还施彼身,顶了满头草灰溜溜跑掉。说来涵虚洞那段时日,委实逍遥,伏霄心潮微荡,看着远去无尽的夕影,一时有些怔忪。
“殿下,殿下?”师无算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将花箧背好,“莫非殿下,舍不得那些花?”伏霄整理思绪,视线停留在空荡荡的篮箧上,几片蕊瓣留在竹缝中,似乎还有花朵的残香,遂将鬓发间的花摘下,轻轻插进花团中,盈在袖内,暗香在巷陌中流动着,“我同孩子生什么气?只是觉得,这么好的花给了出去,稚童顽皮,未必珍惜。”风中飘来隐隐的童谣,师无算迎着残阳慢慢地跟上伏霄的脚步,“花是至情至性之花,稚儿是至纯至真之人,赠予他们,并不算可惜。”伏霄道:“可叹我是俗世俗人,不懂这些。”师无算道:“不敢。”伏霄笑道:“你尚且能点拨竹小仲来寻我帮忙,还有什么不敢。”师无算叹道:“殿下明知此事,是多好的一桩生意,我只是想帮那孩子,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伏霄不说话了,不是师无算,他还真抓不到贺文逸的这根小辫子。话说到这里,就不该再往深了讲,伏霄轻咳一声,转而问道:“你父亲善于磨镜,为何你却在市井卖花?”师无算道:“父亲替圣上制镜,晚生帮不上忙,每日调配好镜药后,便帮邻里调养花草,送到集市鬻卖。”伏霄又道:“我听你谈吐不俗,应是读过不少书的,今次正逢大比,就没有想过考取功名?”师无算淡笑着摇头,眼眸中清亮一片:“祖上因事获罪,后代子孙不能再考,晚生能够读些书,知晓宇宙造化、芸芸众生是怎么一回事,就已心满意足了。”因事获罪是哪件事,伏霄有点印象,似乎是贺珠白的祖父执政那时候的事。先先皇帝文治武功威震四海,老头子继位后面对这样一个盛世,便开始胡天胡地享受,政事旁落在宦官手中,有年春闱闹出泄题的丑事,宦官一派借题发挥,数百人招致夷族之祸,师无算的祖上,大约就是在这一次的祸事中被牵连的。大大小小的官员死了不下千人,朝事乱成这个样子,百姓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整个国家摇摇晃晃延续到今日,亟待一场大刀阔斧的变革。而接下来,贺珠白要将这个烂摊子一点一点修补好,伏霄便感叹:他爹他爷爷这皇帝命着实不错,上有家底下有兜底,享福一辈子。 龙虎乱10虽有感慨,伏霄还是应和着师无算的话,安慰他道:“能知晓宇宙阴阳的运转,已非常人了,岂不知世上多少人书读万遍,仍是一世昏蒙。师公子这般灵秀人物,即便无法攀蟾折桂,将来还有万条大道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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