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霄是乐得见他这样,引着他走到房里去,见他手中捧着的衣物上还有一块黑黢黢的金属,只打磨了个雏形,却总有总眼熟的感觉。遂问道:“这是何物?”师无算用衣物将那东西盖住,道:“铜镜胚,父亲生前只磨了一半,放在他的衣箱里,我今日一并带回来了。”伏霄对生死一向看得开,点点头:“也好,多埋些旧物进去。”京师里夏郡足有一千八百多里,多埋些东西在底下,以免他老人家的魂飘回故里时找错了坟。可惜这是在镜子里,若在真正的凡世,伏霄还能用一用神力沟通阴阳,把师存的魂儿从鬼界拉回来认认地儿。师无算往包袱里添着物件,道:“这个不埋,我留着自个儿打磨用的。”“你也会制镜?想磨个什么样的?”伏霄走上来捏着那一块铜胚子端详。师无算顿了须臾才道:“现在哪知道,待我琢磨一阵看看吧。”又说起去夏郡的行程。师无算道:“我们上京来时足足用了一个多月,料想这次应该快些。不知要在那里待多久,夏郡的夏天热得很,八九月还如三伏天一般。”伏霄从前游历四方,自然知道南方气候炎热,此时也只是装着咋舌:“这样么,夏装与秋装略微带上几件,其余的到地方再买就是。”又坐到一边,端看他收拾。师无算早被他盯习惯,此时只是颔首,“你想好怎么见韦敦了?听闻他如今在小归山修道,那山陡峭无比,直上直下,他性格也古怪,任凭你是亲王,恐怕也难见他。”韦敦这件事,伏霄还没对他说过内情,一来是皇命要求他守口如瓶不得外道,二来他也担心若知道夏郡有反贼,师无算必定要跟着他,实在容易招致危险。所以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到了夏郡,让亲卫守着师无算,自己则独自查办反贼之事。他含糊地说:“如今也只是从旁人嘴里听到韦敦的传言,我想着,还是到了当地再去打听一番,随机应变,做足准备再上山。”韦敦的事迹传得再广,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人总会在几年到几十年的风刀霜剑中大改性情,如今他是什么样,毕竟没个论断。师无算点点头:“这样也好。”几日时间过得挺快,伏霄顶着文官们的唾沫星子岿然不动,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份稳重其实赢得了不少人的改观,只是他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倒霉蛋,没人在明面上夸他什么,只在有公务涉及时,暗自放了他一马,并不多为难。伏霄调阅夏郡历年的相关卷宗,也就方便了许多。
早朝、归家、看卷宗,如今还多了一项逗逗师无算,如是再早朝、再归家……日日就这么过,一晃已到了出发的日子。昭王殿下微服简从,仅带了府上的两人,以及皇帝拨给他的几名禁卫,就这样乘车南下,一路且走且停,在离京十日后到了三关,在码头换乘船只,随着江水的支流,慢慢地往长江沿岸行去。江上行船数日,偶尔停靠在附近城镇的码头,两岸的人声逐渐从北方官话变为西南官话,气候也因江水而湿润起来。汇入主流之时,船帆鼓满江风,桅杆吱呀地响着,抬眼望去江面上满是船只,伏霄站在船头吹着江风,但见清江绕身,蜿蜒的江流似无边际,惬意道:“好壮阔的大江!总说三吴之地是水碧山青,岂不见中州以南也是好风光。”师无算扶着栏杆,将吹乱地鬓发掩至耳后,“咱们再这么且走且乐的,回去骂你的折子恐怕要淹了圣上的案头。”伏霄恍然般点点头,顿时肃容道:“是了,这帮人素来喜欢苦大仇深,幸好阿和未曾与他们同流,否则以后我就连下朝在家也要做个苦瓜脸,终归没个了期。”身后一阵开门声,子兴一脸生无可恋地蹒跚着走出来。这几日行船浪大,随行的人里有几个上吐下泻,此时风平浪静,才算好转些许,只是仍面有菜色地躺在舱中修养,偶尔出来吹一吹风。子兴见识了坐船的威力,这几日被折磨得面黄肌瘦之余,倒还记得正事,提了鸽笼出来,说京城的传书到了。师无算颇有眼色地进了船舱。伏霄展开条子,在风中抖平,老皇帝熟悉的字迹跳入视线:问丹事亦不可废。“不可废”三个字写的触目惊心,甚至贴心地以朱笔圈点,导致整张条子再多一个字都写不下了。好吧,这是嫌在京城时说得不够明显,都南下快到夏郡了,还要紧急发来鸽信提点一二,让他把登小归山之事放在心上。伏霄原本想两头讨好,把这还没个端倪的反贼一事解决之后,再劝韦敦继续南下修行,料想韦敦其人定然也不愿意掺和进这些糊涂事里来,到时暗中给他些路费,让他再找个山头躲起来便罢了。看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何拯救自己的风评,着实是个技术活。本来离夏郡只有半天功夫,赶一赶是能在晚上到夏郡的馆驿的,但因这封鸽信,这日伏霄打算选在最近的码头停靠一晚,准备些许第二日再进夏郡。这夜他们宿在最近的馆驿中,伏霄等到人都睡下了,才独自研墨,提笔给京中写了封信。他毕恭毕敬将此行的一些见闻总结好,以表明自己并未在途中偷懒,大致拟完此项,才开始陈词寻韦敦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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