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小仲似乎一阵茫然,嘴里“啊”了几声,再没下文。站的近些,便能透过纱看清楚他的模样。半边脸高高肿起,紧紧闭着眼,眼皮盖上黑乎乎一片,血痂混着药汁,看起来分外狰狞。“这是怎么搞的?”此刻他副凄惨这样子,就是伏霄也些微吸了一口凉气。他两个侄子相视一眼,流下泪来:“怪我们没有照顾好小叔。”原来那晚竹小仲回去后,越想越是委屈,一是恼自己一点帮不上忙,二是恨自己被灵佑门蒙蔽多日,上供了不少银子。一来二去,怄得一晚上没有睡着,今天早上灵佑门道坛烧香,他便叫上侄子一道往他们坛中讨个说法。到了道坛里头,不少信众已经在烧香祈愿了。灵佑门这一年来越传越光广,香火钱赚了不少,还有些当地的富户暗中支持,道坛修得愈发气派。进门中央就是个大香池,里头烟雾冲天直上,几乎让人以为有仙者会从里面飘出来。竹小仲看着眼前的景象,越发觉得自己从前是昏了头了,找到道首,先是质问了崔梨的事,对方当然要将他赶出门去,竹小仲便叫了侄子做帮手来壮声威,既然崔梨的事他们不说实话,那就把从前供奉的八百两银子还回来,道首仍然不认。两个人就为此争执不休。这般吵嚷着,双方不免推搡着动起手来,这里是灵佑门的地方,竹小仲当然知道避让,为顾脸面,他一路吵一路不露声色往大门的方向退,准备一个不好便携了侄子逃命,谁知推搡中围观的香客越来越多,竹小仲在踏跺上站得不稳,咕噜噜跌一跤,人径直往香灰里扑进去,当场就被烫得胡叫起来。在场人吓得呆滞,好一会儿才想起救人,七手八脚把竹小仲拉扯出来,一看衣领已经烧得不成形状,脸皮上冒着火星的粉尘扑簌簌地掉,整张脸燎得发红发黑。那双眼睛却是看着不好了,不知道搅了多少燃烧着的香灰进去,一径泛着焦黑,连眼泪也流不出了。他两个侄子还算有点理智,立刻把竹小仲拖进天井的水缸里拼命地浸,一边大哭一边叫骂,骂之余还记得把竹小仲打捞上来换一次气。竹小仲在水缸里直翻腾,惨叫声将不少过路人也招了来。道首眼看没辙,立刻关门,当场赔了大笔医治的银子,把人送到医馆救治。脸上身上处理及时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有几处破损,此时敷了药才好了些。只是眼睛暂时看不见了,以后能不能看见,也是难说。竹小仲倒还又闲心开玩笑,哑着嗓子道:“哈哈,这下子恐怕再也没法见钱眼开了。”这一段说完,就是卢毓这样脾气好的人也怒火中烧,恨声说着要讨个说法。竹小仲蔫吧地劝他算了,经过此事他算是想通了,和谁也不要和地头蛇去斗,旁人不知道,他却清楚,灵佑门敛财速度如此恐怖,就是因为它夏郡几个大户联手扶持起来的。伏霄听过他两个侄子的自述,倒是一反常态,沉默了许久,才对身旁师无算轻声道:“阿和,该走了。”竹小仲道:“殿——白公子做什么去?”
竹小仲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摸了一下,但他现在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别说起身,什么都做不成。伏霄笑了笑,挺温和的模样,却无端令人起了一阵寒战。“当然是帮你报仇去。” 龙虎乱32伏霄其实很少生气。莫说他误入纷纭幻境里,做了将近二十年任人搓扁揉圆的小皇子,就是在镜子外时,他为人也十分宽大。当然,没什么人有这个闲心去招北水龙君不痛快。伏霄自己亦是觉得自己脾气不错,便是被不理不睬五百年,他也没有过一句怨言。眼神移到师无算身上,后者一副忧心模样,忽而与他对视,便以为他尚在气头上,叮嘱道:“这里不是京城,你可莫要冲动胡来。”伏霄低低道:“放心吧,这么些年,你几时见我胡来过?”细数今日所见所闻,倒不算十分怒不可遏,只是颇觉气闷,仿佛一座山压在身上。却不是泰山压顶那般直欲把人碾碎的重压,而是拿着小铁坨一块一块往身上加码。加到最后已不堪重负,翻身翻不了,求助求不来,真真正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是无望中丛生的恨了。师无算又道:“你要替他报仇,却连对面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可我却知道那帮做官的是什么情形。”师无算被他堵了话,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反观自己又如何不是,便没有再提。然而心中块垒始终难消,似有无尽的话想说,可是方才见竹小仲那个样子,便是有什么耍嘴皮子的心思,此刻也消散了,于是一路默默地逆着江流往馆驿的方向走,途中都不再讲话。回到馆驿,蔡殷派去的人早已经等候在了那里。昨夜蔡殷得知伏霄夜入公堂,便有些坐立不安。他与灵佑门有些来往是不假,但他自认无甚可担忧的,唯一让他食不下咽的是对于已经消失无踪的“神异门”的处理手段。昭王殿下来夏郡做巡察使,虽说其目的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望得出的,可是毕竟有代为监察刑案这么一项担子在明面上架着,蔡殷时刻觉得有一把刀子悬在头顶,起坐不能安稳。是以今日急急忙忙跑来一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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