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让她二人也去洗洗,自己在书房内踱步,盘算着如何造册来应对明日前来应征的百姓们。阿硕带着许招娣在院子里洗干净后,见自家姑娘还未进食,便进来担心地问道:“姑娘若不愿吃这些,奴婢这就让厨房单另做了面汤?”陆南星说不用,“我在等你们两个。”她伸手召唤不敢进屋的许招娣,“左右已经过了时辰,你们两个随我一同吃罢。”“这……这怎么行?”阿硕从未见过她如此平易近人。许招娣也连连后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陆南星故意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嘴里,指着她们两个,口齿不清地说:“这是命令。”被自己刻意的改变吓了一跳。她自嘲地想,上次这般随意还是在外祖母家。彼时,外祖母家世代经商,看中了父亲出身寒门品学兼优,这才将母亲嫁过去,为的是不会受气。父亲感念外祖母雪中送炭,也对知书达理且满腹诗书的母亲一见倾心,故而夫妻二人一直感情甚笃。自从父亲高中榜眼后,家中也使了银子,选了外放历练,一路高升至市舶司。外祖母只允许母亲陪同父亲去任上,却将年仅两岁且多病的她留在了身边,一住便是将近十载。自幼教她珠算,稍大一些则带着她去商行谈生意,并说:“女孩子就要见世面,才不会閫于内宅眼皮子浅薄,心胸狭隘。”随后还放任她随着舅舅登上来往货船,检验货品。那时候的她,每日都在期待中醒来,永远都有学不尽的本事和了解不完的新鲜事。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已经擢升为广东承宣布政使,母亲亲自来接她,这才去了广州。外祖母还刻意写信,叮嘱父亲莫要拘着她自由,日后婚嫁也要征得她老人家的同意。父亲不敢违逆外祖母,在家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便偷偷溜出去参观天主教教堂,学习夷语,给小舅舅去信,告诉他和洋人如何合作获利更多。谁知好景不长,五载后,先帝托孤,父亲被升为户部尚书,并要求连夜回京。父亲与母亲在途中被农民起义军所杀,她就这样失去了双亲。先帝追封父亲为永宁伯后薨逝,顾命大臣选了她入宫为后。
外祖母几乎卖了家中所有商铺,也未改变她的命运。那帮道貌岸然却贪得无厌的顾命大臣们,给了小舅舅一个市舶司提举的捐官算是补偿,而市舶司却在一载后被末帝以夷人闹事关闭了。想到父母死于起义军之手,而今她自己却穿到起义军之女身上,陆南星自嘲命运还真是捉弄人。这一世,她只想不受任何人控制,自由自在地活着。当然,她深知想要自由,前期势必要用心经营铺垫,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才会有可能达成这个目标。阿硕见她一口一口吃着馒头,却眸中含泪,是从未见过的哀伤与悲痛,唬得放下筷子劝道:“姑娘,咱不嫁给他是解脱!”陆南星这才回过神,直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笑道:“是,一定会解脱。”她刻意加快速度进食,之后便一头扎进书房,为的是阿硕和许招娣能安心吃饭,进而三人都能逐步适应这般相处方式。一炷香后,阿硕端着茶盏走进书房,问道:“姑娘,可有奴婢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她看了眼跟屁虫许招娣,赧然笑了笑,“虽不会写字……但裁割纸张拿尺子画个框框还是能行的。”陆南星正有此意,搁下笔抬眸问道:“招娣,你瞧着昨日上工的妇人中,谁的针线活最好,人也能言善谈?”许招娣一副这题我会答的神情,道:“是周娘子,她干活利索人又聪明。以往监工拖欠工钱时,她总是第一个算的清清楚楚的。奴婢见她的衣衫干净,针脚细密,想来绣工不差。”陆南星颔首,心里有了成算。她亲自教阿硕和许招娣二人如何制图,又教了几个字,三个人忙至夜幕低垂,这才做完了十本名册。陆南星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听到了有人五脏庙反抗的“咕噜”声。阿硕一副不是我的表情,用胳膊顶了顶身旁不好意思的许招娣,“上顿你吃那样多,这会子竟然还会饿?”陆南星摸了摸许招娣的头,乜了阿硕一眼,不满道:“她正长身体的时候,你少打趣她,这会子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阿硕假装吃醋般点了点许招娣的额头,“自你来了,姑娘就像菩萨附体那般,连带着我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她故意“哼”了一声,在许招娣唤着“姐姐”声中,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门。陆南星见她犹如惊慌的小兔子,放下手中的名册拉着她走到中厅坐在桌前,笑道:“阿硕心直口快,熟了就爱拿人打趣,并无恶意。在我面前,想吃多少便吃多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拘着自己。外人面前多看多听,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外祖母当年这般放任,鼓励她见多识广,不以家长的观念硬加引导,是训练她有独立思考的习惯,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皇家赐婚会砸到她头上,却也不是外祖母的过错。许招娣抬头,望进她温和之中带着鼓励的目光中,仿佛见到了死去的娘亲,她忍着泪想努力笑笑,却失败了,捂着嘴点点头,“我去帮阿硕姐姐。”仓促转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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