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然到酒楼。
江濯垂首,将苗刀也整理进腰束,抬首便见关略进酒楼取了件鸡毛掸。
鸡毛掸?
江濯一惊,险些装刀不稳,刺坏腰封,关略却将这掸貌似是刀挥舞,左右地摆弄,画圈:“你衣裳尽是灰……”他猛地将这掸攥于手中,道:“快掸掸罢!”
这掸了,当真不会痛么?
江濯下意识地后退,心想。
唇上却讲:“……当真要用这个么?”
她用这都用出阴影,江爪云是一直用这追着她打。
“当真!难不成你要脏着归家?”男人道。
“好罢。”
于是,江濯便只得潜下腰,扶住酒桌去够鸡毛掸。
她看看这掸,竟有半分疑迟,单是用手勾,勾勾。
两根纤细手指摆摆,却勾不见。
这鸡毛掸不曾接近手指,单是被男人摆弄地四处抖。
江濯便抬首,用眼神询问:是作何?
关略斜眼定她,似乎是捉摸着甚么。
捉摸甚么?
“不愿递给我么?”见无反应,江濯才很敞亮地,用言语开窗。
关略却丢神,将厚唇方方寸寸地抿。
他便如此举着鸡毛掸,片刻后,才道:“……濯儿,你姓江,对罢?”
江濯道:“我是姓江,怎么呢?”
关略似乎觉酝酿得不错,直截了当地便道:“你爹是江爪云罢!”
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濯绕开桌子,径自地便从他手上取鸡毛掸,掸掸身上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爹曾告知过的,万不可拿他名头出门炫耀,一切尽需自己争取,非必要时刻也尽量少提他。
关略却骤然接近江濯,用手把住她的肩,道:“给我个准话!”
是与不是当真那般重要么?
江濯秀雅地愣愣,也不再掸了,单是垂下首。
爹也曾讲过:“濯儿,我死后你便去青州寻关略。”
是有交情么?江濯不晓得,只记得下一句便是:“打败他!而后打败所有人,在我们江家从来未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回忆将要连结成画面,待至回神,她眼前却只纷纷乱乱一众人。
热闹街市,也会有序,该行乞的行乞,该叫卖的叫卖;
有些算是扰乱治安,被勒令不准再行乞,有些无钱办营业证,便只得躲捕快。
侠士竟也要银两赎自由。
这便是入世?偷鸡摸狗,用心机,跪地求,钱竟如此之重,要比尊严更重。
江濯曾以为家门外是辽阔,却未想到家门外是枷锁城。
她不禁地分唇,柔声地道:“是。”
这一句是如此之轻,却不曾轻易摇散,一直回旋。
江濯回首,将剑抱住,用肩顶顶剑柄便示意让关略跟上,似乎多年前江爪云的放荡不羁。
一张黑背影。
此时便仅余关略愣在原地,喃喃地道:“爪云……”
如此大一人影,立这酒楼,看似狂放,心思竟也算细密。
密密麻麻,铺一张铁汉柔情。
应许这世上亦曾有人重情重义,多年以后,却也被剥削做了人事精。
关略是,江爪云却不是。他早退隐。
“武林遭管束,你便走……”男人用目光跟随江濯背影,此时女人背影竟同当时青年重叠,令他一眼便忘年,“当初是你与我忘年交,如今我竟有幸共你娃娃再忘年!”
“关略,我们回去罢?”江濯回头问道,关略听着,却见她已走很远。
江濯单是回首望着他,举着新剑倒退着走。
“哦!”关略急忙地将鸡毛掸子还回去,摇摆几步踏下酒楼:“你这小娃,也不等我便走!”
江濯背后是市井,此番她称得上是入世,一举一动都貌似平常布衣,身影几近要被大城湮灭。
关略架几晌轻功,亦随着她,够高身躯似乎粗犷地锋芒,眉眼却也隐约地透市侩——他也俗庸,也小心地挤入红尘,也不再动,但求安稳。
再走几步,几步罢。
人影都灭,此番,便算是到了市井。
“濯儿,方才那位可是第九剑首一衫青玄元,你击败他合该庆祝,去买些东西?”男人与江濯并肩,眼看着繁华,忽而道。
丹明称得上是大城,街市自然热闹;
饼,包子,糖葫芦和首饰,万家灯火齐聚一堂,便喧嚣地摆一长条。
捕快常常在这巡逻,个个的红圆领袍,个个的腰间都有佩刀——但凡有强盗,立即降服。但凡有人铺面上不挂营业牌,亦是抓捕。
“我们当真有那般多银两么?”
江濯晓得要用银来换漂亮,来换饱眠,在这走着,也不敢去要甚么,只左顾右盼地见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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