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不光带回了顺利诞下的大胖小子兼继承人,还带回了罂粟的种子。一小包比黄金还贵重的种子藏在杜荫山襁褓,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我的家乡。
随着大少爷健康长大,虞家也越发富裕,并且有计划地置办田产。虞家给的价比市面上的价格要高。尤其是饥馑灾荒年间,也并不降价并附赠几袋粮食。没过几年,我的家乡人几乎全是佃户和长工,而没有自己的土地。只差把村镇的名字改成虞家乡。
阴阳先生说虞家多子也应验了。的去哪了?村子里没有姓龙的,但我灵机一显想到那个人。我说,你找的是疯子龙吗?他犹豫了下,说他找的不是疯子,然后又将那人的体貌特征描述了一遍。是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人长得像一条狗了。
他楞住,着急地追问他怎么疯了?我无意跟他提起我的推论,转而发问,您是哪位?他说,虞啸卿。
虞啸卿回到家时战争已经结束。到处是满目疮痍,自己的家乡也不例外。他瘸着腿一路跋涉回到了家,最想见的是那个只认识了两个月的人,但最先见到的是自己家宅子的废墟。老远就能望见的成堆倒塌的瓦砾砖土,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一个乡人也就是我,友好地接待了他,却告知他一条不怎么友好的消息。他要找的人疯了,原因语焉不详。于是他宿在自家留下的破屋烂瓦之下,寄希望于疯子龙会回到熟悉的地方,从而找到他。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关于他俩村子里的风言风语,转而委婉地提起那天滔天的火势。我说,不光你家,田里也起火了。疯子龙经常要去田里看看。他明白我的暗示,却执拗地摇了摇头。他说,找不到他我就不走。
那段时间我总是见不到他人。他早出晚归,拄着拐杖跨过沟崁和水渠,冒着雨雪去十里八村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短小精悍,眼睛很黑很亮,下颚短而显得脸小,长得像穿了衣服的狗。人们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哪有人长得像狗?虞啸卿认真地说,我没有在骂人,他长得像狗,但洗干净了也算清秀。
这矛盾的描述让农人们摸不着头脑。最后他似乎是有点不情愿地说,他可能疯了。你要找一个疯子?他点点头。你是他家人?虞啸卿说我是他挚友。他没有家人,所以我更要找到他。
农闲的人蹲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旱烟,有些为难。你人倒是很好。可我没见过你说的这个人。这样,你去村东头那个破庙找找吧。那常有些叫花子。他们走街串巷没准知道。
虞啸卿谢过农人,又来到那个不知道是和尚庙还是尼姑庵的地方。几个叫花子睡在干草上,蜷起身尽力进入睡眠来逃避饥饿,干渴和寒冷。里面有一个人睁着一只眼睛没睡,不是因为天赋异禀,而是另外一只已经没了,只留下黑洞洞的一个坑。
虞啸卿在战场上见过各式各样的伤亡,可还是觉得触目惊心。他担心同样的处境会出现在疯子龙身上。那人看了看他的瘸腿说你也来讨饭。他摇摇头。我是来找人。那人把豁口的碗推过去,意思是要先打发点。虞啸卿摸摸怀里的豆包,那是他一天的干粮。他把一整个放了进去,在叫花子啃咬的时候发问。
叫花子吃得很仔细,慢慢拿牙齿研磨面团和豆沙馅,去体味独属面粉的麦芽糖甜和谷物的味道。他小心地把一多半揣到怀里,并警惕地扫了眼周围睡觉的人。虞啸卿等得急躁又问了一遍。叫花子才开口。见过,不就是那个烧了大烟田的疯子吗?要我说当初就应该把他打死。
你认识他?认识。我就是那的人。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变成乞丐。那你最后在那见过他?我半夜听见有人敲锣打鼓喊救火,端着一脸盆的水去了离我最近的田边。那条杂种狗就在草丛里看着,如果不是它晚上眼睛发亮,我都注意不到它。有狗的地方就有他,肯定是他放的火。他不得好死。死后肯定被野狗吃了。
虞啸卿给了他一拳,动静惊醒了周围的流浪汉。他们观察着,等待着,看下一步应该如何反应。虞啸卿退了出来,他的瘸腿影响了他的身手。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他的身后没有家人,没有同僚,没有拥趸,也没有枪炮弹药,而且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在人海里打捞。
好在那个人没有煽动其他人。那人捂着脸躺在地上,哼哼着:算了,咱们这种人还怕挨打。虞少爷你回吧。大少爷以前对我还不错。你俩长得很像。
虞啸卿无功而返,他在找龙疯子的同时也开始打听家人的下落。有人说杜荫山带着父母家眷去了南方。有人说虞家大小是被军队护送亦或是押解走的。他越来越焦虑,梦里不是流落的龙疯子就是寻不到踪迹的家人。但哥哥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想到这可以聊以慰藉。
也许是寂寞,也许是为了借我的口澄清,这个沉默寡言的前军人会跟我讲一些故事。我发现他不是不善言辞的人,甚至很有文采,毕竟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少爷,可能是生活的重压让他现在无力开口。
他告诉我他知道一直流传的谣言。他和龙文章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大概不是他精神好转,但腿脚仍不利索。虞啸卿对他一见如故,他却想方设法避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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