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邈把阮林的头按在颈窝,不管那蹭在他衣服上的眼泪和鼻涕。季怀邈转头向来吊唁的人致谢,嘴上一声声说“辛苦了”。一向硬朗的阮争先今天也有些撑不住,龚爷爷站在阮争先身边,自己一手支着拐杖,一手扶着阮争先的胳膊。许爷爷最近状况不太好,阮争先让他不用过来,但他还是坐着轮椅来了。重孙小豆豆挨着许爷爷站着,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害怕,只是觉得有点困,靠在许爷爷的轮椅边揉眼睛。阮林抓着季怀邈的胳膊,抠的季怀邈皮肉突突着疼。阮林的哭开始了就没有尽头,季怀邈拿手心给他抹眼泪。阮林脸小,他一个手掌就能包住。泪水糊湿了季怀邈的手心,他赶忙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哥。”阮林还能认出季怀邈,哭一会儿就要喊一声。“哎,扣子,我在。”阮林只喊一个字,季怀邈却会回他一句话。更多的,阮林现在说不出来,他好像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完。季怀邈已经没办法只用“心疼”两个字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他能做的,就是抱着阮林,支撑着他。季怀邈红了眼睛,他深吸口气,才没让眼泪掉落。阮浩双目通红,尽管他的情绪也在崩溃的边缘,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尽力做好每个送别的环节,让妻子可以体面离开。告别本就不漫长,也终究要走到尽头。林育敏就要被抬走火化,阮林看着妈妈的方向,从季怀邈怀里挣开。他踉跄着走过去,然后“噗通”跪下。脑门撞击地面的声音那么响,那么重,在场的人无不心惊。“咚、咚、咚”三声响之后,阮林嘶吼着:“妈,我们来生再做母子!”阮浩和阮争先再也忍不住,哭喊着伸出手想要挽留。直到他们再看不见林育敏了,阮林身体一歪,眼见着就要倒在地上。一直站在阮林身后的季怀邈跨步向前扶住他,半抱着带他站起来。来吊唁的人群渐渐散去,亲属还要等待骨灰。季怀邈抱着阮林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手轻轻揉着他的膝盖,抬头吹吹他开始发肿的额头。“姥姥。”季怀邈喊了声,老太太赶忙走过来,他继续说,“你给问问有没有冰袋或者其他东西。”阮林觉得太麻烦大家,他摆摆手,说:“没事,我不疼。”“我心疼。”季怀邈看着他的眼睛说。阮林勾住季怀邈的脖子,抵着他的头。这会儿阮林的哭止住了,只是浑身脱力,甚至没有觉得当着大家的面坐在季怀邈腿上有什么不对。季怀邈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即使不合适他也要这么做。只要阮林还要,他就是阮林的依靠。
阮林抱着骨灰盒,一家人一起去公墓。季怀邈让许虎成把姥姥姥爷带回家,他还是跟阮林待在一起。夏天快要来了,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太阳下,是该觉得热的。可心这么冷,看着万物都不复生机,挂满寒霜。曾经鲜活的一个生命,如今变成了墓碑上小小的相片。尽管相片里的林育敏笑着,季怀邈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阮家祖孙三人此时都平静下来,阮浩蹲着,摸了摸林育敏的照片,然后把头抵在墓碑上,说:“小敏,好好休息吧。”一只蝴蝶飞了过来,停在了阮林浩撑在墓碑的手上。蝴蝶扇了几下翅膀,像是在说:“我听到了。”阮林倚着季怀邈,目光追着起舞的蝴蝶,轻声问了句:“那是妈妈吧?”“嗯,是。”季怀邈回应着他,低头蹭了蹭阮林的发顶。该做的事情做完了,余下的,只有念想。他们要回家了,可家里,再也没有林育敏。没有她喊阮林起床去下卤料,没有她怪阮浩瞎花钱买花,没有她提醒阮争先出去飞行时别忘带笔记本…幽静的墓地连鸟叫声都少,可能是怕打扰了来人,怕他们忘了深眠在此者的音容笑貌。阮争先和阮浩走在前面,阮林牵着季怀邈的手落后几步。前前后后见到季怀邈的亲朋,谁也没觉得他一直站在阮林身边有什么不妥。阮争先回头看了他俩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感激地朝季怀邈点了点头。这季怀邈可受不起,他忙欠身,微笑了下。一层一层的台阶铺在他们脚下,季怀邈看向阮林时,阮林也抬头看他。“能不能背我,哥哥?”阮林轻声提出了这个请求。季怀邈在一片绿油油的大树前吻他额头,然后向前跨了一步,在阮林身前弯下腰。阮林趴在季怀邈的肩头,心里稍稍安稳了些。季怀邈的手勾在阮林的腿弯,阮林顺着他的手臂摸下去,感受到他流畅的肌肉线条。这是他最亲爱的季怀邈,一直陪着他的季怀邈。阮浩没让阮林收拾林育敏的遗物,他们的屋子还和林育敏活着时一样。之后,阮林提出想去季怀邈那儿住一阵子时,阮争先和阮浩一起抬头看他,却又都没反对。阮记卤味重新开张,无心飞行的阮争先每天都去帮忙。一家人都想让自己忙起来,这样才不会陷入无尽的伤痛和思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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