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撞击地面,发出突兀的一响。火把颤动,光影在面前那人的身上交织出明暗的轮廓。谢景熙摊开最后一卷文册,是那一晚,从门下省那里夺得的《丰州志》。两块凶案现场发现的碎玉置于其上,朱砂密语,像殷红的血。谢景熙沉沉地注视着她,缓声道:“五年前的丰州瘟疫,当时波及叁县。据当地村民告知,当时的治疗方式,是由官府出资建房,将患者集中隔离,再派专人前往看诊熬药。可奇怪的是,疫情得到抑制之后,原先那些村子的居民再也没回过之前的住所,官府只说是被安置去了别的地方,从此查无此人。而更为奇怪的是……”“丰州的人口数在之后的四年里,因各种缘由,一直毫无涨动。李翠儿,”谢景熙冷声唤她,追问到,“你能不能告诉本官,这究竟是为什么?”白柳望双手紧握,低头不语,单薄的身躯微微地颤着,却不是因为东窗事发的恐惧。半晌,一声呲笑从唇间溢出,她抬头,眼神苦涩却清澈。她就这么直视着谢景熙,而后一抹坦然的笑意却如春藤攀上了眼角。“李翠儿已经死了。六年前的那场瘟疫,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她被埋葬了两次。”一次是对人性之善的希冀。一次是对邪不胜正的信仰。两厢沉默,黑夜寂寂,耳边什么都没有,全是火把挣扎着烧出的哔剥。空气沉闷而窒息,连带着她的胸口也沉沉地坠了下去。五年前,丰州石堡县突发瘟疫。时任丰州司兵的魏梁决定将感染瘟疫的几县百姓先行撤离,以防止瘟疫的进一步扩散。他们被搬到一处深山之中的临时村落,由专门的大夫和医士治疗照看。可疫病来势之猛,前所未有,治疗缓慢又不见成效。大夫和医士相继感染,就连那些负责采买的人都不能例外。邻近各县陆续有人受染,疫情在丰州逐渐不可控制。然而更糟糕的是,当年适逢新皇登基,各方势力虎视。有心之人趁机散步幼帝亡国的谣言,一时间,朝内暗流涌动、政变一触即发。但乱世自有乱世的机遇。有人进言魏梁,抓住机会解朝廷之急,趁机立一大功。一边是渎职杀头的大罪,一边是一步登天的功勋,情急脑热之下,魏梁同意了下属的提议。于是五年前,那个寒彻天地的除夕,一场大雪覆盖了火光之后残败的村落,也覆盖了那场世人歌功颂德的弥天谎言。李翠儿尤自记得大火之中,那个白衣染血的少年,从腰间摸出块带着体温的玉玦。他告诉她,去沣京,找他师傅,一定会有人替他们主持公道,惩恶扬善。李翠儿笑起来,两颊却是又湿又热的一片。她抬头,却见背光之中,谢景熙垂眸看她,平静淡然、不喜不悲,眼神中没有凝视,也没有审度,只有一言难尽的复杂暗流。他命人呈来一份罪状,卷轴舒展,火光明灭。“李翠儿,丰州石堡县李家村人,从小随父兄研习医法,曾于丰州瘟疫中为百姓义诊。昭化二年初,因瘟疫一案,随其兄进京。本欲通过白柳望之师太医署署令,向刑部尚书陈之仲告发丰州刺史魏梁贪功欺君之罪。不想魏梁先一步串通陈之仲,于香来阁中纵火灭口……”纵火、灭口……轻轻巧巧的两个字,却是改变她一生的一场噩梦。那一晚,她半人半鬼地从沣河爬起来,拽着手里那块白柳望留下的玉玦,顶替白柳望的身份,从小小医工变成能够独自出诊的医师。她是一个生于边城的女游医,不可考取功名,亦无父兄亲族可依。无权无势,申冤无门。要报仇,唯一可凭借的,便是自己擅长的药。可直接药杀过于明显,就算能侥幸杀了魏梁,再接近陈之仲只会难上加难。于是她遍寻医典,终于在赵署令生前所留的手书里找到了法子。黑海杜鹃之蜜,有安神助眠之用,可若是长期过量服用,便会致人昏蒙不知周遭。这样一来,死者不管用谁的药方,只要药后服用蜜饯,她都能一样的达到目的。之后,她只要少量多次的将火麻添加在安眠的香料里,便可让人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逐渐被火麻控制。火光中,李翠儿低下头,不置可否,却又心照不宣。谢景熙语气肃然,只道:“这些关窍,我已想通。可如今还有一事不解,想请李姑娘赐教。”李翠儿怔忡,却听谢景熙一字一句的笃定道:“你向魏梁和陈之仲报仇,本官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若要报仇,其中必要的一环,便是你能够顺利顶替白柳望的身份,进入太医署。丰州是白柳望入太医署之前,赵署令给他的最后一个历练地,太医署的人没见过白柳望不奇怪。可是……”他一顿,问话的语气也随之多了几分凛冽,“你女扮男装一直没被发现不说,凭借短短叁年的资历,是如何能做到替丰州刺史和刑部尚书诊病的?若不是论资排辈,那便是背后有人推荐。此人能与两名死者直接接触,想必位高权重。”李翠儿闻言,脸色巨变。谢景熙看在眼里,继续道:“还有……黑海杜鹃和火麻,可不是大周常见的东西,你小小一介医师,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获得?你杀人是为了报仇,可那个人呢?总不会是因为你的遭遇动容,所以于心不忍、雪中送炭吧?”言讫,谢景熙不再说话。逼仄的牢室里,火把的黑烟裹挟着霉臭的气味翻滚,沉默压抑而窒息。李翠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那个脸色冷肃的人,咬牙闭上了眼。这就是拒不交代了。“也好,”谢景熙语气平淡,示意身后狱卒上前。牢室里响起金属的碰撞,砰訇出一串惊响。李翠儿被两个侍卫架起,一把扯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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