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兵部联合安东军的演练。因着驿站离沣河还有段距离,沉朝颜担心迟到又会被蒙赫揪着不放,便起了个大早。昨夜跟谢景熙同宿,一个睡床,一个睡榻,倒也算相安无事。只是今早看他换衣的时候,沉朝颜发现,他竟然用一枚金质嵌绿松石的带钩,去搭配了一件花青色圆领袍衫。思及谢景熙平日的打扮,不说花枝招展,至少衣着和配饰是颇为讲究的。可沉朝颜觉得他今日这身,无论是材质还是色调,都透着股难以名状的不伦不类。她蹙眉,一时间嘴快过了脑子,“你没有汉白玉的带钩么?”面前的人闻言一怔,用一种惊讶且惶然的眼神看她。“怎么?”四目相对,沉朝颜被他盯得一脸莫名。她想起自己前些天捡到的那个白玉云纹带钩,取过来,顺手就递给了谢景熙。他愣住,落在带钩上的眼神烁动,是沉朝颜从未见过的、一种类似心虚的情绪。沉朝颜本来就没什么耐心,见谢景熙半天杵着不动,只当他是不从。好心被当了驴肝肺,谁都不会有好脸色。沉朝颜脸色一沉,叁根手指勾上他腰上的绦绳,将人一把给扯了过来。她沉默着,麻利地帮谢景熙换上手里的玉带钩。“抬手。”颐指气使的命令,语气也说不上多好。谢景熙心下一凛,竟真的乖乖举起双臂,听话如同牵线木偶。温热馨甜的感觉溢满胸腔,他垂眸,看见女人一段低俯的颈项。晨间阳光疏疏,落在她后脖颈白绒绒的细毛上,反射出极细的微粒,像珍珠上温润的光泽,美艳无比。她替他固定好带钩,两臂环绕过他的腰身,低头系绦绳的时候,额头在他起伏的胸口一啄。身体绷紧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胃腹像撞进一只惊惶的野兔,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扯得喉结都不觉上下滑动。“好了。”偏生那人无知无觉,绦绳系好以后,还从上往下替他整平衣衫。“过来看看。”谢景熙怔忡地任人摆布,被推到妆台上的一架铜镜前。她从他的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笑嘻嘻地邀他欣赏自己的杰作。可谢景熙当下哪有心情欣赏什么玉带钩,眼神通过铜镜,与肩膀上那双弯弯的水杏眼四目相对了。气氛安静了一瞬。也是此刻沉朝颜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行为看在谢景熙眼中意味着什么。这不就像丈夫出门之前,妻子帮忙整理仪容么?她心跳一滞,赶紧若无其事地抄起架子上的帔子,转身只留了句,“走了。”车轮碌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便到达了演练的地方。食时正刻,秋日的阳光才懒懒倦倦地爬上枝头。而此时的西大营外,却已是一派戎马倥偬的景象。李冕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强撑着靠在霍起身旁,上了将台也宛如一具提线木偶。“阿姐……”李冕见沉朝颜行来,当即露出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他挪着小碎步过来,跟沉朝颜咬耳朵道:“早知蒙赫那个老匹夫也在,朕真是说什么都不会……”“皇上。”身后传来蒙赫冷漠的声音,“西大营的将士们都在看着呢。”李冕脖子一僵,赶紧溜回去站直了。沉朝颜也很无奈。实则昨日遇到蒙赫的时候她就知道,李冕这次计划的游山玩水算是泡汤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来都来了……于是从日出到日落,几人兢兢业业、亲力亲为,沉朝颜甚至错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十年前陪太子攻书的时候。而这一次的营中检阅,到底是李冕登基后的第一次微服亲临。鸭子既已被赶上了架,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李冕对此都不能太过敷衍。一行人和将士们同吃同劳,直至黄昏才算是真的闲下来。天色已经暗了,枝头上一抹浅淡的弯月,像姑娘在白色软缎上留下的指甲印。晚膳过后,李冕身心俱疲地拖着沉朝颜在营帐外散步,说什么都不肯回去面对蒙赫那张老脸。许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小兵不知怎么地找到了他们,带话说蒙将军在沣河边,等着李冕过去试龙船。所谓龙船,就是工部专程修筑的一条足有叁层楼之高的大船。观礼当日由天子率使臣和百官登船,从沣河北端顺流向南,检阅停靠两岸的大周水师。蒙赫冠冕堂皇地找了个理由,说没有天子而擅登龙船等同于“大不敬”,非要李冕同去。胳膊拗不过大腿,才休息了不到两刻钟的李冕,又被拽去试船。夜里的沣河起了风,几乎要将士兵手里的火把吹成一条直线。风大浪就大,蒙赫常年cao练水师,行于风浪亦如履平地。而李冕几人就惨了,除了常年习武的霍起能勉强稳住,李冕和沉朝颜几乎都是要人扶着才能站稳。
李冕气得要死,甚至怀疑蒙赫就是看今晚浪大,才非要他来,为的就是让人看他笑话!而他后面的沉朝颜也是行的颇为狼狈,比李冕更惨的是,她出门没有带婢女,同行的又几乎都是男子。她找不到人可以扶,衡量一番,只能偷偷去扯霍起的袖子。水色火光之中,一抹青黑的影子闪过。沉朝颜手上一紧,拽住一只温热的大手。她直觉不对,下意识就想挣脱。然而一个巨浪过来,船身剧烈地一晃,踉跄之时,那只手便堂而皇之地拽紧了她的。船头上传来李冕惊叫的声音,周围又是一阵骚乱。喧杂的人声风浪之中,两人默契地沉默着,许是因为方才的颠簸,沉朝颜当下只觉心如鼓擂。偏生那只手的主人好似浑然不觉,将她拉得更近了几寸,甚至另一只手也轻搂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固在了身前。他的呼吸沉而稳,将发心也搔得酥痒。明明只是个寻常的试船,怎么一切都突然发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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