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的是“你怎么睡”,而不是“我们怎么睡”。也就是问题出口之前,沉朝颜实则已经默认床和被子都是她的了。谢景熙回头看了一眼,语气温淡地反问:“不是堂都拜过了,还不算夫妻么?”沉朝颜心脏狂跳,脸上却还是不露声色,瞪着他纠正,“只拜了一半,当然不算。”对面的人看着她,半晌却也无甚所谓地道了句,“无碍,我在矮凳上将就便可。”“哦,也行。”她应得爽快,丝毫没觉得不妥或歉疚,说完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喝手里的药。收留他们的农家并不富裕,自然蜜饯这种东西,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沉朝颜难得收起骄纵的脾气,一口闷完手里的药,也破天荒地没有叫苦,只皱巴着一张脸,将空碗递给了谢景熙。“漱漱口。”眼前被递来一个盛着清水的瓷碗,是谢景熙去院里的水缸给她打的。落水的惊惶和陌生环境里的无措都平息了,沉朝颜这才顾得上去整理整件事。若是她记得没错……方才她落水之时,谢景熙也跟着跳了下来。拧紧的眉舒展开,沉朝颜努力维持着表情的淡然,心里却生出一丝清泉的甘洌。“笑什么?”沉冷的声音收拢她飘乎的思绪,沉朝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弯了嘴角。“哦,”她匆匆收了笑脸,若无其事道:“水还挺甜。”许是为了转移话题,沉朝颜见缝插针地提起游河时烟火台爆炸一事,“你觉得,这件事就是黄掌柜报复左骁卫那个参军这样简单么?”谢景熙接过她手里的空碗,淡声道:“报复一事自然是有的。可问题就在于,典仪上要用的任何物品,从采购、送货、到验收,每一步都有人负责。他区区一个送货的掌柜,若没有朝中之人打点相助,如何能轻而易举地将烟火调换成了黑火药?”“嗯,”沉朝颜点头,“难怪黄掌柜那日会问我你的司部,此事一出,至少会牵涉到负责采购的鸿胪寺、介绍黄掌柜运货的左骁卫和修建烟火台的工部。且若是爆炸发生在典仪当日,只怕是参与之人,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可是……”沉朝颜一顿,复又道:“黄掌柜此番报复,会不会太玉石俱焚了点?”“你没听那日的伙计说么?”谢景熙道:“听他的口气,黄掌柜可能家中已无至亲,仅剩的发妻也可能早在运送这批货物之前病逝。”沉朝颜叹气,道:“那也只能等黄掌柜归案才能问清楚了。”“就怕他早就存了必死的决心。”谢景熙缓声道:“方才我已托人向大理寺和皇上都递去了书信,让他们一边封锁爆炸的消息,一边全城通辑那名姓黄的掌柜,希望还能抢得一丝线索。”听他这么一说,沉朝颜又觉心里凉了半截,继续追问到,“那蒙赫呢?你觉得他的死,是巧合还是设计?”谢景熙一怔,似是对沉朝颜看问题的角度感到新奇。但略一思忖,才惊觉自己竟也忽略了这个“灯下黑”的问题。“怎么……”沉朝颜对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感到无措。片刻后,她才听谢景熙略带笑意地回了句,“这便要等查过那批烟火才知道了。”“也是……”沉朝颜喃喃,只觉视线模糊起来。这一天又是检阅又是游船,最后还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落水,此刻她早已精疲力竭。沉朝颜打了个哈欠,眼角忍不住泛起一丝潮意。“那就等明日回去再说吧,”沉朝颜整了整身上的被子,对谢景熙吩咐,“你吹灯。”谢景熙略一迟疑,倒也没说什么,起身吹灭了桌上的灯。周遭暗下来,沉寂像浓黑的墨汁,一层层浸染狭小的房舍。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带着秋夜的寒凉,一点一点爬上了沉朝颜的床榻。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睡意朦胧时,却被一声猝然的喷嚏惊醒了。“抱歉。”墙角的人声音沙哑,语气淡然。沉朝颜心头一拧,一丝心虚的感觉爬上胸口。她不想承认这样的情绪,可能叫内疚。黑暗之中,沉朝颜没有回应,仿佛真的已经睡了过去。然而下一刻,如方才的喷嚏一样,墙角倏然窜出一连串的咳嗽。其声之烈,似要将整个暗夜都掀起来。这下她可是真的没办法装睡了。沉朝颜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侧身对墙角道:“你还是上来吧,挤一挤总比得风寒强。”“无碍。”温沉的两个字,又听不出什么异样了。沉朝颜见他坚持,正要说算了,然而沉默的片刻,屋子里又是一串惊天的咳嗽声。昭平郡主自是不会诊病,可这一来一回间,沉朝颜算是料定谢景熙方才的推辞,铁定是口是心非了。这人向来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说句实话就像能要了他的命似的,于是沉朝颜的态度也强硬了几分。她起身掀开被褥,对谢景熙道了句,“上来。”不等谢景熙再次婉拒,沉朝颜声音凛冽地命令,“我不说第二次。”片刻之后,暗黑里总算是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高大的影子笼过来,沉朝颜一怔,须臾才反应过来,赶紧自觉往床榻里面挪了挪。身侧的衾褥被扯去一半,身边就多了具精壮的男体。黑夜屏蔽了视觉,却放大了其他感官。她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呼吸、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苍术的辛香、还有那股灼热的温度,饶是她已经挪到快要贴墙,那层覆盖两人的被衾之下,还是有男人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她很快便明白为什么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说自己“心如鼓擂”。沉朝颜甚至怀疑这么安静的夜,旁边的人,会不会真的听见自己杂乱的心悸。思及此,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悄悄摁在了自己起伏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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