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尽寒枝
1
华山的雪一如既往寒冷。
山脚下的居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意,日常生活不受丝毫影响。临近年关,各个摊位与店铺中更是添了许多年节用品,行人游客往来喧嚣,好不热闹。
——却都与他谢云流无关。
曾几何时,谢云流是最爱热闹的,并非嫌弃清修无趣,只是修行之余,常会被滚滚红尘的热闹气息所吸引,三不五时便要偷溜下山——左右该学的道藏武学都已学会,他能挤出大把时间来做点想做的事儿。
然而——那些都仿佛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谢云流穿着一身鸦羽氅衣,将里面洗的泛白的道袍裹在其中,抬眼看着山道方向,漫步穿行过这条热闹的街道——过了银霜口就是纯阳宫,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踏上那条熟悉的道路。
但他终究在山道前止住了脚步,独自转身,顺着街道又走了回去。
与前行时满眼华山高峰不同,归来时俯首望去俱是人生百态,谢云流敛了扬起的下颌,视线若无焦点,神色略显颓唐。
可笑,他如今以何身份上山?纯阳弃徒,还是东瀛剑魔?
总之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身份。
“功德花纸,纯阳真人亲自赐福的功德花纸,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谢云流的脚步顿住了。
耳边突然传来的叫卖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那个出售功德花纸的摊位前。谢云流瞥了眼摊主身上纯阳制式道袍,便又低下头,视线逡巡于眼前粗糙的剪纸上。
摊上这些功德花纸剪的很是粗糙,与他当年所剪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花草福字倒是都有,还有些人物小相,依稀分辨得出是道士模样。
若这些功德花纸当真是从纯阳流传出来的,那这手艺——真不是一般的差。
一边在心底嫌弃,谢云流一边在那些红艳艳的剪纸中挑挑拣拣,在瞧见其中一张时动作微顿,手指如有自我意识般将之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剪的很粗糙的道士剪影,周围寒枝稀疏,依稀看得出是迎客松的花样,与其他几张一般简陋。但——不知是印染失误还是有意为之,那道士剪影的额心处,多了一点暗红印记。
像极了某人额心的启智朱砂。
待谢云流回过神时,他已鬼使神差递了银两给那小道士,将那剪纸死死捏在手中。
——我为什么要买这种东西?!
谢云流百思不得其解,在发现自己回到客栈仍将之带在身边时,更是气恼不已。
——我就该把这东西扔了!扔到街上,任由千人踩万人踏!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那剪纸丢在桌上,伸手去抓一旁的茶壶想要喝点水降降火,却在提起壶后又气恼的放下。
空了。
“客官,可要换壶热水?”
恰巧路过的小二瞧见他这动作,急忙提着热水壶走进来:“小的看您刚从外面归来,给您换一壶新的。”
谢云流不置可否。
那小二便当他默许了,机灵的上前将自己手中提着的壶放在桌面上。壶中水满,随着他的动作溅了几滴出来,谢云流下意识伸手将那脆弱的剪纸向旁挪了挪,待反应过来自己此举,又懊恼的止住了动作。
“对不住对不住。”小二见状急忙道歉,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剪纸上,顿时笑起:“客官这是去买剪纸了?也是,临近过年,贴个窗花沾沾喜气。”
谢云流哼了一声:这玩意儿谁要贴在窗户上?
丢人!
回头就顺着窗户扔出去!
2
暮色四合。
谢云流打坐醒来,屋中已然漆黑一片。
他穿鞋下地,走到桌边拿出火折子点燃油灯,昏黄火苗悠悠然照亮周遭,也将那功德花纸映现出来。剪纸所特有的立体感在灯光映衬下格外鲜明,光影明灭间,竟带了几分栩栩如生的韵味。
——我怎么还没把它丢出去?
第三次扪心自问,谢云流终于厌烦了自己这般迟疑模样,他抬手覆盖在其上,盯着指缝间显出的那点暗色,目光明灭不定。
只消他掌下内力吞吐,这脆弱的剪纸立刻就会化作飞灰,不再碍眼。
一如某些不该在此刻彰显存在感的回忆。
然而就在他内力释放而出的时候,那剪纸却忽然无风自动,飘入半空当中。纸上散发出一阵奇异的光芒,格外刺眼——谢云流下意识抬臂遮目,却见光芒凝聚之处,似形成一道人影,虚虚实实,光辉渐敛。
他警觉的放下手臂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张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脸庞。
“……李、忘、生!”
一字一顿叫出那人的名字,视线对上他无悲无喜的神色时微微一滞,随即越发火大:
这剪纸是怎么回事?!
那虚影向着他微微颔首,对他周身洋溢的怒气视若无睹,径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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