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钱,我就带着弟弟妹妹就点一碗面,小兰吃猪脚,小盛吃面,我呢,就喝汤。”高启强用勺子舀起汤汁来回倾倒,双眼看着碗里泛起的水花如呓语般低吟。“这旧厂街太危险啦,我得保护小盛和小兰才是。所以对不起李响,我不得不这么做,徐江拿我弟弟妹妹做要挟,我得保护他们。”滴答,一滴滚烫的汤汁砸落到我的手腕,微烫的劲道面条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辣椒油蛰烧得舌尖发痛。
“你自首吧,我算过了,你举报白江波的司机可以戴罪立功,最多四年你就能…出来。”高启强抬头看我,通红的双眼让那处刺痛灼烧的更厉害,我捧起面前的碗,挑起一口面麻木的塞进嘴里。可是心里的踌躇让我只能做着无用功,一口面条咀嚼着却总是咽不下去,我就着汤强迫自己吞咽,几滴咸苦的泪滴融进汤汁。一只手落到自己的头顶,我颤抖着放下碗,再也不想克制自己的内心的煎熬。
“高启强……这是…这是唯一的路了,现在回头…来得及的。”我将泣声闷进碗里,男人轻声嘘着,像是哄孩子般一下又一下抚摸我的头发,我逮住他的手腕,把那只圆润的小手拢进掌间。男人轻声叹息,用另一只手抬起我的脸将眼角的泪揩去。
“那你答应我,要帮我照顾小盛和小兰。”男人向我露出释然的微笑,眼中的泪光闪烁。我轻吻高启强的手背,带着哭腔诉说着自己的承诺。
“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出来,我们就结婚。”是啊,总会有青天白日,灯塔随暂时失去光亮,至少也是一个可以躲靠停脚的港湾。虽然他被牵扯其中,但是他的最终选择也足够证明他心本善。只要接受了应有的惩罚,他还是他,他就还可以做指引我的灯塔、容纳我的港湾。我像一个教徒虔诚的祈求着,期盼那一天早些到来。
只是我没有等来那座灯塔恢复塔光,却在一片黑暗中听见了倒塌的轰鸣声音。
原来根本没有生机盎然的港湾,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荒迹。那朵烈红在灰白冷冽间太过闪耀,恍若火光迷住了我的眼。
我紧紧搂住师父的尸身,流尽了之前二十六年所有的眼泪。
我低头凑近师父,在师父口中听到了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大片零碎的事物被拼凑完整,也拼凑出一个陌生的高启强。
我恨得浑身颤抖,也自责的说不出话。
“拿我去换前途吧。”师父语气平静,似是放下了所有的执念与怨怼安然面对死亡。当警笛声穿透整个工厂,我仍然不肯放开师父逐渐僵硬的身体。
我敬爱当做榜样的师父是警局的奸细,我尊为爱人的高启强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也许我早就该死在那个雨夜,这样就不用来面对这双重痛苦。所以理所应当的,我又和最开始一样,做回了清醒的哑巴。
师父被以烈士的规格下葬陵园,高启强的罪证被我咽进肚子里,从此再不发一言。
“这明明就不是真相,你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安欣大闹了师父的追悼会,像个胡闹的孩子在一片哀痛中固执己见。我在此刻爆发了所有的情绪,拉走了胡闹的安欣,在无人处对着他的脸猛的打下去。
“你闹够没有?”安欣愣在原地,捂着发肿的脸颊脆弱的颤抖,犹如秋日里一颗被大风摧残的枯细树苗。我把所有的恨意都汇在那一拳里,那是我对自己的恨,为了不让自己痛苦的快要死掉,我只能将恨意转移,去恨这个世界,去恨旧厂街的那个卖鱼佬,去恨眼前的男人。
“今天师娘也在,逝者为大,你就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好不好?”我又可怜巴巴的佝偻着身子,双手合十去乞求慢慢后退的安欣。那道身影离开的很决绝,就像对我万分失望。
命运像是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我想往上爬的时候教我安稳,又在我渴求安稳时将我推上高位。
随着孟局安局的高升和师父的牺牲,我被人举荐坐上了京海刑侦支队队长的宝座。
所以我丝毫不意外那辆停在门口的奔驰座驾,也不意外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王秘书会突然邀我去什么庆功宴。
如今的我,什么都不意外了。
什么非黑即白,灰色才是常态。当世界混沌,黑只会吞没白,而白连保全自身都做不到,又何谈不染污色。
当身处高位,我才明白什么叫高处不胜寒。我心知肚明赵立冬想腐化我,可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我这高位又渺小的像一只蚂蚁任人搓扁揉圆。酒会饭局铺天盖地的涌向我,有些人的脸我很熟悉,他们常常登报,都是远近闻名的慈善家和政府官员。他们在酒局上纵欲享乐,丑相毕露的样子像一只只原始的畜生。我被莺莺燕燕环绕,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醉。
我想醉,因为酒精可以让我暂时逃离这个世界,我又不能醉,因为我要保持清醒不能犯错误。我也想无忧无虑的扎进这个大染缸,可在推杯换盏、醉意盎然间,那双在墓园里失望愤慨的泪眼总会让我猛然清醒。
我不该是这样子,曾几何时,我也是为了追求正义才毅然报考警校。
是的,我不是他们,也不会变成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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