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里说文珠最喜欢水。远处是一片极大极清澈的湖泊,书上的汪洋也应有这样的广阔浩瀚。庄壑的尸体就在这片湖泊里沉没,最后被乘舟的渔民捞起。没人去过这片湖最深的地方,谁也说不清这湖底藏着什么。或许水是一面平镜,将天与地的倒影反射出来,土地的最深处就是高空。她想潜入这片水的最深处,或许那样就能得见传说中隐于世上的文珠。关涯还没踩进水里,藏在草丛里的蒋毓当即跑出去将其抓住,唐蒄高声喝道:“侯先生,别让她跳河!”侯亭照立马带人冲出来,枪口直指还没反应过来的关涯。宋迤不放心侯亭照的品格,不声不响挡到关涯面前道:“放下枪,金先生没说要她的命。”唐蒄跟到宋迤身边,被蒋毓拽倒在地的关涯终于回过神来,怔忡道:“你们这是……”蒋毓大为不解,抓紧关涯的肩膀道:“这么好的日子,你为什么要跳河?你不是已经要当文珠化身了吗,你不是马上就能与文珠对话了吗?为什么要自杀?”关涯被她晃得说不出话,混乱间用力抬手推开她:“我当文珠化身有什么用,在这个节骨眼上当上化身,和死了没有分别。”说到这里,她回头看向侯亭照,怒目而视道,“侯亭照,我说过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前任化身还在时你们这里就屡屡传出神迹,”侯亭照看起来气定神闲,他料定关涯跑不了,收好枪道,“那个走进火里的化身就是证明。”唐蒄没听明白:“什么?”“就是我说的那个故事!”蒋毓抢答道,“赫亚为了证明关涯不是她的孩子,在祭礼上走进了火里。”她的话在这里停下,隔了几秒犹豫着说下去:“她没有被火烧焦,而是面目如生地死去,没有一丝伤痕。”唐蒄慌了神,宋迤偏过头装事后聪明,低声说:“你早答应去跟我去查探尸体就没这么多事了。”唐蒄无话可说。侯亭照道:“没错,我找的就是这样的神迹。那个赫亚死前用了什么手段,能水火不侵?就算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不死,但也足够供我交差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迹,你们以为赫亚会因为那种无凭无据的流言就弃世寻死吗?”关涯没力气再站起来,颓然坐在地上厉声说,“赫亚没有在那次仪式里死去,她好好地活着,活到庄壑正式继任的那天!”当时目睹全程的蒋毓比谁都不敢相信,愕然道:“不会的,我看过她的遗容,就像……就像还活着一样。”关涯闭眼说:“在火里烧焦的只是一具与人相同大小的木偶,真正的赫亚藏身在木偶中,风把神衣吹到庄壑身上时她借机脱开木偶,火立即把偶人烧干净了。”
她越说越恨,要不是蒋毓在旁边搀着,下一秒就要爬起来扑到侯亭照身上似的说:“尸体面目如生不是所谓的神迹,你们来这里是白费功夫,庄壑因你们而死,你们还有什么脸逼我交出那本就不存在的不死药!”唐蒄的思路还卡在赫亚的脱身之计,听她说庄壑方惊醒过来,打断道:“等一下,庄壑不是你杀的吗?”“我没有杀庄壑,”关涯慌乱地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她哽咽道,“庄壑去见文珠了,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不交出不死药就要杀光全村人,庄壑就只能去向文珠讨。”“但是……”关涯抬起脸,唐蒄正好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关涯说,“但是庄壑一直没有回来。”74 ? 捐余袂◎关涯回忆录◎夏天的阳光实在耀眼,关涯远远看见赫亚背着个背篓回来。她年岁尚小,迈过门槛时略显吃力,堪堪站稳后才瞧见背篓上盖着绿油油的荷叶,遮着篓里的东西。她以为是买来的东西,掀开荷叶后才看见缩在里头的人。看着比关涯还小些,不知道会不会说话。关涯回头问正在松背带的赫亚:“这是谁家的小宝宝?”那时的赫亚不能说话,向她打手势。关涯只看出个“不知道”,她便明了是赫亚在路上捡的。常听村里人说关涯是赫亚捡来的孩子,还惋惜没看见赫亚把自己捡回来的情形,今天竟然这么巧赶上她捡别人回家。赫亚总是沉默寡言,连带着关涯也不太爱说话。但庙里从来没有短缺过,这要感谢村里人对文珠化身的供奉,还有住在镇子里出资供养文珠的那个大户人家。关涯没有出过远门,镇子对她来说远在天边。她知道那户慷慨挥金的人家姓余,而赫亚的俗家名字也姓余。她又四处奔走打听了些消息,只知赫亚是上任化身从镇里带回的孩子,赫亚的身世如何她便打听不到了。背篓里的孩子日渐长大,开始学说话做事。赫亚为她起名叫庄壑。关涯很喜欢这个名字,拆去姓氏合起来就是赫亚的名字,只看名字就知道是一家人了。村里也有和她相同年纪的人,但庄壑是关涯最好的朋友。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在庙中同吃同住,又有赫亚作为师长,能说的话做的事自然是最多的。有次围在火塘边,火光把三个人的脸照得红通通的,像三月里山野间藏在草叶下的红果子。庄壑说:“怎么感觉你们两个和我的样子有点不一样呢?”赫亚不便说话,关涯就替她问:“哪里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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