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来,”庄壑掐掐自己的脸颊,说,“是不是你们住在一起的时间很久,模样也渐渐相似了?”关涯和赫亚对视一眼,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形似。关涯为此很高兴,赫亚在她看来是大人中品行的标杆,这像是庄壑间接地认可她和赫亚一样成熟可靠。到了采茶的季节,三人就一同给村里的茶农打下手。庄壑高兴地背着背篓到处跑,关涯笑着说:“你以前就是被赫亚放在篓子里带回家的。”庄壑毫不在意,把筐里茶叶倒进竹篓里说:“以后我们在路边看见别人不要的小孩,也放在篓里带回来。”将近正午时,别人家都有负责送饭的人带来午饭,关涯和庄壑却要回到庙里去。关涯婉拒了旁人一同吃饭的邀请,倒空背篓里的茶叶准备叫庄壑一起回家。庄壑打量背篓一圈,用十分好奇的神情说:“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以前一样钻进这里面。”关涯觉得她是异想天开,否决道:“不行的。”在大家的怂恿和帮助下,庄壑竟然真的钻进去了。她已然不是能在背篓里活动自如的小婴儿,卡在背篓里拔不出来。庄壑提议道:“要不就这样背我回去吧。”关涯力气不大,叫了好几个人搭把手才把竹篓里的庄壑背起来。那编在一起的竹篓载不动庄壑的重量,没走几步就迸裂开,两个人险些从斜坡上滚下去。关涯手脚并用勉强撑住身子,挣扎着脱开背带把趴在地上站不起身的庄壑拉起来。庄壑手脚卡在破洞里,像只学会直立行走的乌龟,走路也一脚深一脚浅的。庄壑就这样被她拉着走回家,一路上止不住地笑。赫亚为着弄坏背篓的事情把两人教训一顿,说这个年纪是大孩子,不能这样随性吵闹。庄壑完全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关涯也是。和庄壑一起胡闹总是有趣的。每次和庄壑跑出庙门出去玩的时候都没想着回头,关涯后来才觉得要是自己当时回头了,说不定会看见那个在庄壑来之前只知道坐在前厅里发呆的自己。以前拘谨寡言的关涯好像找不见了,只有现在跟庄壑一起欢笑的关涯。再到后来,找不到的不止是沉默的关涯,还有肆意笑闹的庄壑。因为庄壑要成为文珠化身,风把神衣吹到她身上,连赫亚也为此称奇。都怪那个在村里散播谣言的人,庄壑要被割去舌头,赫亚要被做成素槛。素槛将鬼怪挡在门外保护家宅,最好的用料当然是家里的人。赫亚要死了,但她觉得光荣,死后回到文珠身边,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赫亚安详地死去了,两人都很是难过。天晓得那神衣怎么会跑到庄壑身上。仪式前关涯准备了许多盐,是她托人寻来的偏方,是用来给庄壑涂嘴里的伤口的。庄壑在她的帮助下穿上那件赫亚也穿过的神衣,关涯在胸前悬着的圆镜里看见自己,关涯哭着说:“为什么不是我当选呢?我当选你就不会被割掉舌头了。”
庄壑抬起宽大的袖子拍拍她:“没事的。”没事的,没像赫亚那样死去就不算大的损失。关涯将头埋在纸卷里快速念祷,她不想看见庄壑穿神衣的样子,穿上神衣的庄壑还能像以前一样拉着她上山下水吗?割去舌头的庄壑还能像以前一样陪着她念经唱歌吗?成为化身的庄壑还能像以前一样只是她的庄壑吗?从以后的时光里看,答案似乎是不行了。庄壑不再说话,就像鲜花失去了颜色似的。这并不能减损在关涯心里的地位,她远远地看着庄壑坐在檐下择茶叶,阳光照在她的手上,如同她把阳光捧在手里一样。熏茶时手上常会沾上气味,关涯抓着茶叶牵住她的手,在庄壑的手上搓几下,两个人就一起染上味道了。赫亚离开人世后只剩下她们两个,但若是有对方在身边,只有两个人也不算寂寞。关涯侥幸是自己先被赫亚带回来,如果是庄壑,她才不会认真学辨认手势。“要是不能说话的人是我,你能看懂我的手势吗?”庄壑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张嘴露出烧焦的伤口。她立即闭嘴了,用手势跟关涯说肯定会的。关涯却不信,那黑糊糊的伤痕晃在脑海里无法消却,是谁害了庄壑?是那阵风,还是文珠?关涯问:“见到文珠了吗?”庄壑点头。关涯又问:“她跟你说了什么?”庄壑打手势,说文珠见到她没有说话,她却觉得通体轻盈,像是置身于阳光照耀下的茶山里一样。关涯看着不会说话的神位,想象不出庄壑和赫亚看见的是怎样的光景。难道是自己没有慧根?踟蹰时庄壑拉住她的手,这是她和赫亚不曾约好的举动,只有庄壑拉住她时才有这个含义。庄壑在问她是不是很高兴。关涯赶紧笑着点头:“太好了,你能见到文珠。”约好了是这个意思,但也只能有这个答案。要如何才能下定决心告诉她自己怀疑文珠的存在?庄壑和赫亚都能看见了,为什么只有她对文珠一无所知?好在坐在庙里等赫亚回来的关涯没有变成坐在庙里等庄壑回来的关涯,她和庄壑到附近的镇上闲逛,在庄壑的引荐下面见供养文珠的余家人,这样比以前更好。一切的崩塌起始于在杂粮店里遇见那个戴帽子的人。那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为一位姓侯的先生预先踩点的情报探子。伪造的神迹传得沸沸扬扬,腐臭的尸体会招来苍蝇,即便是传言也引得侯先生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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