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从旁人手里救下你,”宋迤顿了顿,像是不信唐蒄的话般求证道,“有没有这回事?”“你也觉得听着离奇?”林雪梅羞赧地低下头,“这是真的。唐蒄这个人性子是吵闹了点,但人很好。”宋迤问:“你与她认识很多年吗?”“是,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几年了。”林雪梅抬起头来,重新与宋迤对视,“你对唐蒄很感兴趣?”“她是金小姐的音乐老师,与我有些交情。”宋迤答得滴水不漏,“她从小就是这般喜欢胡来吗?”“算是吧。她家里对她管得很严,她从来不服管教。”林雪梅看着窗外偶尔经过的行人,说,“现在她变了很多,可我相信唐蒄还是那个唐蒄。”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袖摆,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托在空中。林雪梅问:“要不要我给你说几段关于她的事?”宋迤点头。“我记忆最深的那次是在冬天里,那时她哥哥……”林雪梅解说道,“她还有个哥哥,去年死了,你见没见过?我听说那天金先生正好去她家看她。”宋迤答道:“那天我正好在。”林雪梅将头发拢到耳后:“她哥哥和她去钓鱼,鱼钩勾住一簇水草,收不回来。唐蒄就脱了鞋子下水,那时候是腊月里,水面快结冰了,她跑过去把钩子解开。”宋迤问:“她与唐运龙关系如何?”“她对谁都很好,”林雪梅搓了搓露在袖口外的皮肤,说,“我跟她说会感冒,她说不会,第二天就真的发起烧来。她父母急死了,用板车推她到城里看病。”宋迤似乎听出了什么,说:“她的父母十分珍爱她。”“是,她的父母十分珍爱她。”林雪梅应声重复一遍,怔怔道,“她们家只有一个孩子,是要妥善栽培的。”话虽如此,宋迤却没觉得唐蒄的家里人待她有多好。她只记得唐蒄的父亲似乎在众人面前打过她,只一下,转瞬即逝,在宋迤的记忆里显得并不深刻。宋迤心里不是滋味,继续问:“她在学校中过得如何?金小姐常说她机灵,金先生也说她讨人喜欢。”“机灵,讨人喜欢。”林雪梅像是习惯性地重复一遍,转头望向无边的夜空,“这喜欢是真是假,谁能说得准呢?今日的崔蕴坤,宋小姐认为她如何?”宋迤稍加考量,回答道:“她对王小姐很好,看她忙前忙后地张罗吃喝,必是十分耗神费力。”
“这就是了。从前的唐蒄做的就是今日崔蕴坤做的事,小姐们当她是端茶送水的佣人,她还要迎上去,以为真是什么朋友。”林雪梅嘲笑似的冲宋迤一笑,又别开脸道,“金小姐夸这样的人机灵,实在是不应该。”她话说得不中听,但神色里没看出恶意。宋迤说:“我也曾这样想过,但金小姐与唐蒄的确是朋友。”林雪梅思考的时间更长了些,好半天才抬头看向宋迤,小声道:“我和你说的这些,请不要和唐蒄说。”宋迤追问道:“她不是这样想的?”林雪梅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今天出门时唐蒄还跟我说起你,她说她对你是真心以待。只怕你疑心深重,不会信我。你就日后看着她,看她说的是真是假。”她说完这句,俨然没了要说话的意思。宋迤维持着这份沉默,直到金萱嘉叫来给她送衣服的人敲门,顺便送来了今天林雪梅和崔蕴坤的证词口供。宋迤让那人留下衣服把证词带回去。这东西不能出现在唐蒄和林雪梅眼皮子底下。回屋时唐蒄已经收拾干净,客厅找不见人,就是在卧室里。宋迤洗完澡时林雪梅还在窗边坐着,趴在窗框上等头发吹干。房间里又被唐蒄捯饬一番,桌面干净得像没人住过,散乱的稿纸被抽屉夹住,没能收回柜子里去。林雪梅睡在对面,唐蒄从床底下的木箱里翻出毯子,问:“我家的床很小的,会不会挤到你?”“在文珠庙里你早就挤过我了,还怕这次吗?”宋迤对她回以笑容,把枕头往里推了推,却看见张压在枕头底下写了字的废纸,她捡起来问,“这是什么?”唐蒄露出大事不好的表情,伸手就要抢。林雪梅不在屋里,宋迤念道:“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复四遍。共六仄韵,这是《伤春怨》。”她一眼看出来,将纸放回僵住的唐蒄手里,笑着问,“你有何春怨可伤?”唐蒄将纸胡乱塞进箱子里,直接坐在箱子上说:“我记得有人答应我给我看她写的词,后头却没给。不知是忘了还是不愿给我看。”宋迤想起来,说:“是忘了。”“我可没说是你。”唐蒄扳回一城,又说,“你说你老师说你写词不好,我就试试我能不能写好呀。你把你房间里那本记韵格的书借给我,我好试着写一写。”宋迤抱走她放在床上的毯子,就着这个姿势在床上睡下了:“我怕有人又圈圈画画,暗地里骂我。”“你还记得那件事?我保证不会再犯了。”唐蒄追过来,坐在床沿边晃她的肩膀,“你就借我呗,我全须全尾地还给你,绝对不留半点瑕疵。”这张床实在太窄,宋迤翻过身来,差点擦到唐蒄的脸颊。她用食指抵着唐蒄的额头把她推开了,问:“你是真心想学?”唐蒄躲开她的手,想怕赶不及似的说:“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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