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娆大约听出是不用出钱,火气稍平息了些,又问:“那得耽误多久?”喻遐答:“过几天就回。”但具体是哪天,他没说,他不想当着姜换把倒计时牌子挂上。孟娆很不满意喻遐的回答,隔着千里之遥,喻遐也猜到她在皱眉:“放暑假了,现在这个情况不好好待在家里照顾你爸,跑那么远去什么夏令营……”教训喻遐几句,她想起了正事,话锋一转道,“对了,有个事儿我得通知下你。”喻遐预感不妙:“嗯?”“嗯什么嗯,不晓得好好说话的啦?”孟娆轻蔑地哼了声,说,“这事儿本来想当面跟你提的,但比较紧急,就先这么大概告诉你一声。你妈……”她顿了顿,像战胜某个心理障碍,音调再次升高,“有个小老板,在滨城开食品代加工厂的,条件不错,去年老婆死了,工厂太忙,他需要再找个女人照顾家里和孩子。这老板的朋友联系到了咱们,觉得你妈跟他不错——”喻遐脑子里有根弦刹那绷紧:“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孟娆咄咄逼人,“你觉得呢?”“别想!”喻遐站起身,他已经知道孟娆的暗示了,但不让她把话挑明,还留着最后的礼貌反驳,“我爸会好起来的,他们两个人不会分开!”“不分开?”孟娆轻蔑地笑了笑,“你真这么觉得?实话告诉你吧喻遐,咱家已经商量好了,这事儿能成!”齿间一阵细微颤抖,喻遐抓紧手机:“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孟娆冷哼一声:“你别忘了,孟妍是我亲妹妹,是我们孟家的人!她现在跟着你那半死不活的爹,负担重,辛苦,还看不到希望!我们要做她的工作,让她和喻庆涛离婚!你要真为了亲妈生活好,就去劝……”“关你屁事!”喻遐不自禁抬高声音,在这刻完全忘记了身处何地、旁边还有个姜换,全身血液沸腾,猛地冲晕了头脑。“你他妈谁啊?!我们家的事轮不着你来做决定!”孟娆尖利地“哟”了声,啧啧道:“行啊,行啊!翅膀硬了?别忘了,你这半年的学费生活费、你爸的医药费都是谁出的!要不是看你和你妈可怜……”喻遐一把挂了电话掐断声音,不解气,举起手机想往地上砸——脱手而出前一秒硬生生地忍住了。他现在换不起新手机。手软弱地垂下,喻遐眼眶疼得不行,那句学费刺伤了他,振聋发聩。他心口剧烈地起伏片刻,感觉有根骨头在隐隐作痛。这通电话让半小时前的快乐骤然不值一提,喻遐知道他迟早得面对。现实永远随时敲打着喻遐:父亲四肢瘫康复治疗关键阶段的医药费,母亲打着几份工都无法满足的缺口,下学期的学杂费,永远还不起的人情,他愈来愈远的想要继续读书的愿望……窘迫仿佛河滩上难看的鹅卵石,退潮后显现无疑。这是他自以为藏得很好也从未想过能暴露在姜换面前的,失控过后捡起理智,喻遐不知道还要怎么样。
姜换会问吗,或者说姜换会在意吗?明知就算站在姜换面前了再怎么都是仰望。可他不想被姜换俯视,他有他的尊严。床单摩挲间一阵雨声似的,喻遐还没回过神,有人靠上他的肩膀。不由自主的战栗忽地被风拂过般止住了,喻遐侧过脸,刚要条件反射地说点什么,姜换用额头抵着他后颈,幅度极小地蹭一蹭。他不用说,姜换替他表达了那句话:“没事的。” “跟你有关系吗?”交换过暖热的体温,姜换抱着他,另只手状似无意地拿过那支手机扔进枕头下。就像暗示他,“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人打过电话”。神经还紧绷着,身体却不自禁地开始放松,就算身边的人并非一个完美的依靠对象,喻遐太需要抓住谁,证明自己还能呼吸。这次的亲吻没有任何情欲暗示,姜换贴了贴他的嘴唇,仿佛在告诉他:如果心情不好可以抱一抱姜换,如果还不能好转,那他不介意再跟喻遐做一次。但这样一来他们成什么样了。“……我还是去洗个澡吧。”喻遐不自然地推开他。他不想做了,急需私人空间整理情绪。刚才的吻过于温柔,几乎像安慰,姜换对情绪一定很敏感,刚才他的声音那么大,姜换恐怕仅凭只言片语也能推断出来龙去脉。姜换这么做,多半看出他心里酸楚,但他不需要怜悯或者同情。洗澡时故意把开关拧到最大遮掩崩溃,热水兜头而下时,房间内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心里随着汇聚的声响拧出一把委屈。“喻遐,你看看你妈妈为了照顾你爸成天起早贪黑的,你不心疼她吗?”“大家都知道你爸是英雄,是见义勇为,但有什么用啊?”“要真为妈妈着想,你就劝劝她选择更幸福的生活……”“那家人给过你们什么?少来那套‘礼轻情意重’,你爸为了救她儿子,可是差点命都搭进去!她除了哭,除了那几个苹果,咋不拿点钱出来,一命换一命呗!”“喻遐,都这样了,你还要读研究生啊?”“这孩子一点也不会体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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