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街口的杂货店着了火,父亲路过,听见孩子哭时没犹豫多久就冲进了火海。但他时候大约没想到会被一根烧焦了的横梁砸中后背,更没想到豁出去半条命救回那孩子,却没得到杂货店一家的感谢。那家人也不富裕,上门探望过一次后,竟然绝口不提为父亲的治疗费用全盘买单。面对这一切,喻遐和他妈妈孟妍也没了主意。那些造谣父亲和被救小孩的妈妈有不正当关系的流言蜚语,对喻遐的伤害对比之下已经不值一提。火灾造成父亲确诊四肢瘫,不能耽搁的手术、恢复期的住院费再加上现在的康复治疗,再加上看护的成本,半年就花光了一家积蓄,连房子都卖了。可父亲迟迟动弹不得,虽说康复训练有一定效果,哪个医生都无法断言再次站起来的时间。就算顺利结束,父亲也肯定不再和从前一样有足够的体力与健康回到工作。到时家里长期缺一个劳动力……“你还要继续念书?”“你就不知道先找个工作补贴家用?”“你怎么一点也不会体谅父母?”……喻遐猛地擦了把脸。淋浴间墙壁上挂着一面小镜子,他抬起头,从中看到自己红透了的眼睛。现实重压如同一块石头,不分时间地点地朝他砸下来,轻而易举击碎他的掩饰,然后在最不应该的时候暴露给最不应该的人。喻遐意识到,原本就没太大希望,这事发生以后他和姜换好像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在陌生小镇偶然遇到、有所期待却没有结果的露水情缘。他没指望姜换能有多共情,或者会由此出现什么别的想法。搞不好姜换现在正觉得这事儿像一段狗血剧情,很多琐碎与家长里短本就无法让所有人产生相同的同情。他不能奢求任何人理解自己,比他苦的人太多了。喻遐早在没日没夜的医院陪床时明白,救世主压根不存在,否则怎么好人没好报呢?他唯有倚靠自己寻找出路。只是姨妈电话里有一件事没说错,家里需要钱,他明年就大学毕业……喻遐清楚什么选择是正确的,虽然每次都不甘心。热水冲了很久,直到指纹胀白了才停止。喻遐擦干净后想起自己进来的时候心烦意乱,没拿换洗衣服进浴室,思索片刻,索性拿毛巾围了腰间遮住隐私,准备就这么出去。卫生间做的干湿分离,外面还有一个隔断,没法上锁,他刚打开第一道门,姜换不知何时进到隔断处,拿着两件折得规规矩矩的衣服刚要放。喻遐动了动嘴唇:“……谢谢。”
姜换点点头,把衣服放在置物架上,并未立刻离开,靠在门边。喻遐迟疑一秒,还是直接扯下了毛巾。他倒不在乎姜换面前赤身裸体,他们都做过更亲密的事了。但他嫌自己身体不好看,又经历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无法直视姜换的眼睛,对方一直没要走的意思,他想让姜换别盯着,对上目光,欲言又止地别过了头。姜换的眼神很直白,不带任何狎昵与渴求,有种空荡荡的诚恳。好像在他面前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都能被纵容。喻遐不知道别人,他被姜换沉默地望着时会情不自禁想到许多片段。差点被遗忘的,被搁置的,很久都不会想起的,十八年前握过一只蝉,父亲那次事故时的火焰……姜换的眼神是一条线,将这些琐碎串了起来。热水澡里强行整理却越搅越乱的情绪终于随着他穿上衣服归于平稳,白t恤遮盖住,让喻遐得以暂且无视那些乱麻。衣服稍大,喻遐拽了一把衣角,姜换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茶叶是今年临水镇的新茶,姜换给他倒的用冷水放冰箱萃了一夜,少了那股涩,苦味反而更重,压在舌根冲向眼眶,都开始酸酸涨涨地疼。喻遐毫无防备喝了一大口,五官差点皱成一团。姜换给他换成清水,递给他时右手揉了揉喻遐的头发,好像是安慰。坐在床边,捧着拿杯水喝掉,总算冲淡苦味,他看姜换拉开窗帘,外间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时分,远处山脉仍有朦胧雾气萦绕,如烟一般。“你今天做什么?”他望着姜换的背影,故作轻松地找一个安全话题。姜换答非所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喻遐发出个无辜的鼻音。姜换提醒道:“电话。”他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想要握紧手机,只抓住陌生的衣角。喻遐手指用力搓了搓,还保持着开朗的腔调:“没什么,家里问我哪天回去。”“认识以来还没见你那么生气过。”姜换像开了句玩笑,可神情始终认真又专注,他很少主动,眼睫闪了闪才继续道,“……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提。”喻遐一下听笑了。荒谬,滑稽,还有些苦涩和悲哀,两种极端矛盾的情感融为一体,活生生把他最大的一道疤撤开,鲜血淋漓地晒在了漫天阳光下。窗外的雨没有要缓和的预兆,依旧瓢泼,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喻遐眨了眨眼,轻声问:“怎么?”姜换:“我是说经济上的——”“跟你提。”喻遐重复,笑容骤然收作一条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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